TAG:壓抑、跟蹤、病態

約一萬五,一發完!

是個有點灰暗詭異的故事,這裡怕影響閱讀觀感不做過多解釋

倆人皆為大學生設定,互不認識(?),身世捏造有

OOC屬於我XD

 

十二月十八日。凌晨十二點四十七分。

牆上的時鐘發出沉重的敲響,聲音在無人的客廳迴盪。澤村坐在床鋪邊緣,打開了被兩摺起來的白色信件。他專注的盯著上頭的文字,撲面而來的只是天旋地轉的不適感。

 

他早該知道。

 

澤村榮純覺得自己被跟蹤了。

他有這種被窺視的感覺大概是在兩個月前,這一帶是住宅區,平常人們來來往往,最開始的一個禮拜他認為一切都只是像無數次與某人不斷地對到眼那樣,有機率被歸納為有意的,但也有可能只是一連串頻率高到詭異的巧合,而澤村榮純便將這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歸類為後者,畢竟那還不足以影響到他的生活,他像往常那樣出門、返家,照樣安穩入睡,也照樣在清晨五點開啟新的一天。

 

澤存榮純第一次正視這樣的危機是在感覺到被跟蹤的一個禮拜後,他清晰記得那天是禮拜五,練完球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半,在他打開有點斑駁的木門時,玄關處掉落了一張長方形的圖紙,紙張被開門的風給掃到澤村正前方,他的身影壟罩住了走廊微弱的燈光,在一片漆黑下澤村撿起了東西,指尖的觸感和上頭的光澤告訴了他這是一張相片。他微微傾過身子好讓自己可以看清,相片上的是他家公寓下方,拍攝位置大概在正門的左斜方十公尺遠,那時天光剛亮,相片裡正是他推開鐵柵欄要出門的身影。

這是一個預告。澤村捏著相片的小角想到。

那天是十月二十三日。

 

這時的天氣已經無法用漸涼形容,他需要在早上穿上長袖和一身黑外套,還不至於到絨毛大衣那種,但天氣轉冷也是事實。昨晚收到第一張照片時澤村在自家陽台用打火機燒掉了,他試想過將東西保存起來方便之後可以做申訴或調查,但他發現照片不管放在哪裡都覺得詭異,他沒有辦法讓這種東西放在他家的任何一個角落,就好像相片長出了眼睛,他塞到床底就覺得底下塞了個人在盯著他睡覺。

 

收到相片後的隔天澤村故意調整了出門時間,他起了個大早,於五點便從家中悄悄溜出,搞得他自己才像私闖民宅的不法人士,澤村拉緊了背包,暗沉的天空壓著他灰濛濛的思緒。

不只更改了出門時間,澤村也向球隊提出了及早回家的要求,他得以在十點前安全返家,到家後便是拉上窗簾,將自己放置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室內裡。

他這麼規律的做了將近一個禮拜,這幾天裡沒有再投入什麼奇怪的照片,也沒有什麼人跟在自己後面的感覺,一切看似回歸正軌,在澤村覺得可以將作息調整回來的時候,他收到了一封信件。

信件裡是一張帶著皺褶的橫條紋紙,上頭詳細的記下了這一個禮拜他的出門和回歸時間,唯一與上次的不同是這次沒有附帶相片。然而偷窺者開始發話了。

我一直都看著你。

他是這麼說的。

 

澤村從櫃子裡整理出一個長方形的鐵盒,他將以前的舊東西給清出來,取而代之的是今晚拿到的信物。他在白色的信封上標出今天的日期。十月三十一日。澤村握著黑色原子筆寫下。

他第一次遇上這種事,澤村不曉得應該先去報警還是通知家人,他甚至不確定會不會有人相信他。然而他才剛升上大學,好不容易以便宜的驚人的價錢得到這間小雅房,澤村實在不想再另找新居,因此他給自己一個期限,如果騷擾事件持續一個月以上,他就會主動離開這裡。

 

然而留在原住處不代表不採取行動。澤村在當週的禮拜六拜訪了隔壁房的住戶,他們有時會簡單打個招呼,但僅止於互相道好,唯一一次比較深入的交談也就在剛搬入新居的半年前,他知道了對方姓御幸,比他大一歲,學校在另一個市區,住在這裡已經有一年多了。他們還有共同的興趣話題:兩個人都熱愛棒球。但這似乎無法構成他們彼此深交的連結,倆人的作息時間截然不同,御幸的學校相較遙遠,他得更早出們且更晚回來,因此相見的時間也就那寥寥無幾的四五次,他們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久而久之澤村也就一直這麼視隔壁房的住戶為幽靈,他知道有這麼一個房客,但也就跟其他路上會碰上幾次面的鄰居沒兩樣。

因此做為第一次登門拜訪,澤村倏地發現沒有帶任何見面禮的自己格外唐突。更甚至他是來拜託事情的。

「你好,我想這是我第一次跟你搭話?」澤村停頓了會,他其實沒有預計對方會在家,他只是一個人在家裡按耐不住的坐著,總覺得自己不能在一個定點待太久,「抱歉這麼意外,沒事先跟你通知什麼的-呃,我也沒有帶什麼東西來……」

「你在客套什麼?」開門的人歪頭笑了一下,他側過身子讓出了一條路,「先進來吧,剛好我下午也沒什麼事,我們可以慢慢聊。」

 

澤村換上了綠色的室內拖,就如他一剛開始預想,他身上除了一隻手機以外什麼也沒帶,因此當他被遞上了一杯溫開水的時候他的腦袋仍然空空如也,只是兩隻眼睛茫然的盯著水杯,他忽然想到,或許是這件事情讓他難以啟齒。

「抱歉,讓我想想應該從哪裡開始說起。」澤村眨眨眼,年長一歲的前輩配合的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慢悠悠的擦拭碗盤。下午一點二十三分,澤村望向牆壁上的方形時鐘,他的嘴吧隨著分針過去張了又合、閉了又開。

 

「呃、也許這麼問很奇怪,但您知道最近這一帶有什麼怪人嗎?」他終於開口,澤村捏了下衣角,不確定的問著,「就是-啊天啊,實在是太奇怪了,我覺得有人在跟蹤我。」此刻他想到自己應該帶著那些證物,這或許可以增加他的說服力。

「跟蹤?」在廚房奔波的身影忽然頓住,他探出半個身子,以疑惑的口氣又問了一遍:「你說、有人在跟蹤你?」

「沒錯,我知道一個男生說出這種話很奇怪,但我是有證據的,只是今天-」澤村的發言只進行到一半,對方便往左側的另一個房間走去,那似乎是間臥室,澤村從半開的門瞄見對方在櫃子上不知道翻弄了什麼,隨即拎出幾張東西,他下意識張大了嘴吧:「不要告訴我-」

 

「還好你有來找我,不然我都以為你就是那個跟蹤狂了。」御幸拉開對面的座位,椅腳和地板在某一瞬間擦出了刺耳的聲音,澤村忽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看來跟蹤狂的範圍挺廣的,不只有你一個人受害。」

御幸將一疊頗有厚度的照片攤開在桌面上,大致看下來有十幾張左右,都是在出門或返家時拍下的畫面,「我是大約在三個禮拜前收到這些東西,有幾次是投進我的信箱裡,幾次是往我的門縫塞進來。」

「我、我是大概半個月前才收到這些東西。」澤村嚥下一口口水,眼珠子快速掃著桌上的照片,「第一次也是往我的門縫裡塞入相片,這之後我刻意更改了出門和返家的時間,結果我收到了一封信。他說他一直在看著我。」從自己口裡說出事件過程讓澤村打了個冷抖,他手裡仍然帶著前兩天晚上信件的觸感。「所以才想說找你幫個忙,希望可以留意有沒有人在這附近作祟-但沒想到你也是受害者之一。」

 

「往另一個方向想,這樣我們證物也就變多了。」御幸轉了一個口氣,他雙手交疊在桌前,輕鬆的模樣讓他看起來自己才是掌握局勢的那個人,「而且你有他寫過的信件,這是很有利的證據,所以如果真的沒辦法的話,我們可以把這些東西給交出去。」

峰迴路轉,澤村不慎理解的抬起頭道:「我不太懂什麼是真的沒辦法,你的意思是有報警以外的方法?」

「你以為我這三個禮拜都在放任事件繼續發生嗎?」御幸將桌上的照片按著時間順序收好,他溫和的道:「老實說,我希望可以直接抓住他的把柄,你就沒有想過拍攝這些照片的人心裡沒有什麼毛病嗎?更何況我不希望把我現有的時間分配出去給一個只是知道我幾點出門幾點回家的混蛋,這對我無傷大雅。再說,如果我報警了,這間房間能不能再給我住下我也不曉得了。」御幸聳了聳肩膀,頗無奈的解釋:「家裡沒有很多錢,我就是看準它房租便宜才住進來的,我在這住了也一年多了,我沒想過要搬去其他地方。」

 

在一翻闡述過後一切看起來似乎又合理許多了,他與他對這個事件有許多共同的看法。他們同樣不想搬出去這間房租低廉的屋子,也不希望把時間浪費在一個跟蹤狂上,然而澤村可沒有御幸來的輕鬆自在,這幾天以來他幾乎夜夜都在作夢,他也從沒產生過要抓住現行犯這種反咬的念頭,這一切行動和想法打破了後輩對被跟蹤的想像。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抓到他?」澤村沒意識到在這麼開口詢問的同時自己已經有百分之八十的機率支持了御幸的計劃,對方顯然滿意於這樣的問題,他開始一步步道出規劃好的算盤。

 

「我觀察過這附近了,我們房租之所以相對比較便宜是因為這裡其實是事故發生較為頻繁的地帶,這裡幾乎沒有什麼攝像機,包括我們這棟公寓也是,因此如果你要做什麼事情,只要周圍沒什麼人,那們誰也不會曉得。」解釋完第一個論點,御幸伸出了食指和中指比出二,他繼續道:「因此我們其實沒有辦法直接得到跟蹤者的模樣,除非我們自行買一個監視器放在外頭走廊,但我也要坦白,我並沒有這個資金去買下它。」

「我入住才半年,現在光我的交通和伙食費就已經負擔的很吃緊了。」澤村搖搖頭,示意他無法達成這個條件。

這似乎是御幸意料之內的答覆,因此他緊接著提出另一個想法:「這也是我的境遇,所以在一剛開始我就有了另一個方法。」這次他伸出了無名指,比示著三,「我們可以什麼也不做,等待他自行上門。」

這次澤村很快就理解了對方的話,但他似乎不相信這樣的計劃會成功,也可以說,他實在不敢實行這個計劃,這分明就是讓他們成為誘餌去誘惑跟蹤者靠近,但他可不曉得在接近的同時會不會有更危險的事情發生。

 

讀出了澤村的表情,御幸伸出手搭上了對方的,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眼神堅定誠懇,彷彿訴說著一切都會好起來,只要他跟著一起這麼做。

他妥協了。

這天是十一月二日。

 

當被賦予了承諾之後,澤村不曉得自己從哪裡得來了一份有些膨脹的信心,他開始覺得一切收到的照片和信件都只是逼迫跟蹤者現行的雙面刃,更甚至到最後這些侵犯到個人私生活的東西都不會傷害到他一根寒毛。正如隔壁的人所說,他只是在遠處拍些照片來滿足他詭異的個人情感,但自己有被實際的迫害到嗎?因此他們正在誘導那人越來越靠近,就像沿著小徑走向糖果屋的兄妹,一切美好只是虛有其表,而他還吃得滿足。

澤村不再更改日常作息,視那些寄來的騷擾照片為空氣,現在他只負責收集,不再多看一眼照片,也不去思考跟蹤者的心思。這樣的不斷催眠似乎給澤村的生活帶來了幫助,他心裡的芥蒂去掉了一些,覺得跟蹤者只是一隻幽靈,一隻只能注視著他、卻無法給他生活帶來實質影響的幽靈。

 

他和御幸每個禮拜會固定交換一些情報,多半是這禮拜又收到了什麼東西,然而實際上除了在剛開始澤村調整上下課的時間有額外收到一封信件外,其餘時間都像是第一次那樣,只是無數個離開家門和回去的身影,因此為了防止跟蹤者起疑心,他們逐漸降低了見面的次數,改用通訊軟體來交換訊息。

一切似乎都照著御幸的劇本發生,甚至到了十一月中,不知道跟蹤者是否磨去了窺探人性的好奇心,照片被寄來的次數也開始減少,幾天醒來的早晨澤村甚至忘了有這麼一號人物存在,生活貌似走回正軌,與御幸的交談也成正比的降低,似乎倆人之間如果沒有了這件事情的誕生,那們他們就會趨近平行線那樣不再交集。

 

十一月二十七日,距離他們來往將近有一個月,澤村再次敲響了隔壁人家的門鈴,這次他帶上了一塊小蛋糕,據班裡的女同學這麼說,如果不知道拿什麼當謝禮的話那麼送點精緻的食物也還不錯,當然這是建立在澤村還尚未清楚對方其實不怎麼愛甜食的前提下。

御幸仍然收下了蛋糕,儘管他的表情五味雜陳,這讓澤村自發的向對方提出一個沒什麼經過大腦的方案:他願意以自己的能力範圍內,為御幸做一件事情。

「什麼事都可以?」就像每個在寫合同的簽約人那樣,御幸百般確認著條文哪裡有瑕疵或漏洞,「你不會反悔?或是隨便拒絕?」

「在我能力範圍內。」澤村忽然有些想收回前一分鐘的狂言,他或許不該這麼輕易的誇下海口,「那種太多錢的……我可能做不到。」他試圖縮小合約範圍。

「難道你覺得我是會強求別人做事的人嗎?」御幸拉起笑容,彷彿一點也不在意對方說了些什麼,「這還得讓我好好想想了,我不會要你做太困難的事的。」說到此時,一瞬間御幸的笑容塌了下去,但隨即他再次哼起了愉快的語氣,轉身向小一歲的後輩道:「只要你遵守承諾就好。我不喜歡出爾反爾的人。」

 

他們之間的契約就這麼成立了。

也是在同一天的傍晚,澤村收到了久違的照片,畫面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出現,有的只是以他家玄關的角度所拍攝的方形客廳。

澤村捏著相片一角。他可以進來。

他將照片扔在了鞋櫃上,激起所有的專注力找尋哪裡有被翻動過的痕跡,然而一切就像是他下午離開家時那樣,有些散亂的書本隨意丟在桌上,喝到剩下三分之一的白開水,它們都完好的靜置在原本的地方,地板上沒有多餘的腳印,洗手台的水龍頭靜靜滴下一株水滴。

 

澤村重返玄關拿起照片,他似乎把一切想的太美好了,只是最近沒有了什麼風聲或動靜他就以為一切已經結束,顯然他錯得離譜,跟蹤者仍然存在,還變本加厲的進入了他的屋子-澤村轉頭望向有些不中用的門鎖,他需要再配一個。

他再次離開屋子往隔壁住戶走去,澤村是光著腳走出來的,但現在可管不了這麼多了,他按下了電鈴。

「怎麼了?有什麼忘記拿嗎?」只間隔了幾秒鐘門便往內打開,御幸上下掃視著對方,隨即將沒穿鞋子的鄰居給拉近屋子。他注意到對方手裡拿了一張照片:「剛剛拿到的嗎?」

「他可以進去。」澤村被拉入了玄關,但他只是站在那裡,並沒有想要繼續入內的意思。他將照片給提高到御幸面前:「他怎麼得到我的鑰匙的?」

「他動作了。」御幸接下了照片,良久才冒出這麼一句話,「你檢查過家裡有什麼東西不見嗎?」

「應該都沒有被碰過,至少跟我出門時的記憶沒有太大出入。」澤村揉著太陽穴,隨即他深吸一口氣,把壓在心底的想法給緩緩道出:「抱歉,御幸前輩,我覺得我需要報警了。」

 

他不確定現在這麼說是否合宜,顯然他們對這件事的看法有些不一樣,年長一歲的那人希望可以層層引誘,讓犯人自己落入漁網。然而澤村無法在這些事上動用這麼多心思,如今他讓跟蹤者滋長到都可以進入他的家了,他忽然覺得先前答應這個計劃的自己顯得欠缺思考。

「我當初是這麼想的,假如他只是在外面拍拍照片那也就算了,但我沒想到他會進到我家。」從頭說起來這也許就是他自己的失誤,應該在一開始就要有所提防,更不該像沒事的人放任這件事這樣發生。「很抱歉,我可能沒辦法等到他自己顯現了,我不喜歡現在的狀況。」澤村說完話又鬱悶起來,他就像是把自己推向了懸崖,還猶豫著跳下去之後是否可以得到額外的獎賞。

「好好好-你先冷靜,聽我說。」御幸將照片放到一旁,他鎮靜的語氣讓澤村平復了些,「你似乎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我的提議本來就不是什麼安全的方法,既然現在他都能進到你家了,我覺得報警也不為過。」澤村半愣著點了下頭,有些訝異於對方這麼快就變換了決策。

 

「那麼你什麼時間有空?」御幸打開手機確認著行程表,繼續道:「我想我們可以一起去警局,這樣比較能增加說服力。」

「好的,當然好。」澤村也拿出手機確認,有個人能夠陪他去報案那再好不過,他已經漸漸不想獨自一人走在這一帶了,「我平日可能沒有辦法,都已經塞滿其他行程了,下禮拜日你方便嗎?」

「抱歉,我下禮拜是額滿狀態。」御幸說著蹙起眉頭,「下下禮拜呢?十一號的時候,會讓你等太久嗎?」澤村推估著時間,那時已經接近十二月中,也就是說他還要再等待兩個禮拜左右,他對此抱有疑慮。

「再不然,這段時間你可以先暫時過來我這邊過夜。至少我這邊還沒被闖過門。」御幸開出一個誘人的想法,雖然同為被跟蹤的目標,但兩個人在一起些許會多一點安全感,「當然如果你仍然覺得待不下去,你可以隨時去報警,不需要等我。」

這是在十一月二十七日的第二個契約。

 

隨著十二月的來臨,聖誕裝飾、彩帶和七彩的閃光燈被一一掛起,商店街開始做節日促銷,大街小巷迴盪著應景的流行歌曲,然而此時這些歡樂的氛圍彷彿被阻擋在了另一個空間,當澤村回到住宅附近的街區時,閃爍的霓虹燈藏匿在黑墨的夜色裡,朗朗上口的聖誕歌曲也變得七零八落,它們離澤村的腳步越來越遠,好像是本人親自甩下了那些音符,滴滴答答的流落在一年中寒冷的最後一月。

自收到家中客廳的照片後,跟蹤者的舉動似乎又消停了些,澤村已經摸不准對方會出手的時間了,它原本以為靠著冷處理和無視可以帶來成果,然而這些舉動卻成為了跟蹤者繼續深入的助力。如今他除了在門上多加了一把鎖、晚上回家時閉緊門窗之外,他就像先前那些日子一樣什麼也不去做。

這似乎是在無形之中理出來的結論。不管動作與否,跟蹤者都不會按常理出牌的,他隨心所欲,讓病態的慾望引領著他,因此怎麼去猜測也不會有任何幫助。

 

縱使隔壁的住戶好心的向他開出了一個不錯的方案-邀請他去度過幾個晚上,澤村最終也沒有真的履行,他不想再給別人添麻煩,這也許是他的壞毛病,從小到大被隱藏起來的一個不太好的缺點。他習慣了將麻煩的事情閉口不談,在和別人談話時盡量帶出美好和正向的一面,因此在最開始澤村打算向隔壁房客幫忙的時候,天曉得他想了好幾個晚上,最後逼不得已才敲響了門鈴。

這項缺點也許要追溯到在他還小的時候-仍然待在機構的那一段時間,基於某些原因,他是在八歲的時候被領養走的,澤村鮮少談論這一段過往,因為他滿足於現在的生活,以前在機構所發生的事情也被他忘了不少。也正是因為對現在所需感到滿足,他不習慣去開口向他人要求,就連搬出來住也是依靠高中時不斷打工的錢所撐下來的,儘管仍然有些吃緊,但至少他身旁都是一些善良的人。

這同時造就了澤村最初不願搬出去的原因。當然,若能預測未來會發生這樣的事,他也不見得會順利的搬出來,因為一點小缺點-他不想再惹麻煩了。

 

起初他也是這麼看待跟蹤事件的,如果並不會給他帶來實質的傷害,那麼也就過眼雲煙,他不認為自己的心理素質有這麼差勁。

然而他似乎下錯了一步,但這就好像是他自願下錯的一樣。或許他早就知道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只是因為那些都只是對現實沒什麼幫助的猜忌,所以他繞過了那些可能性,甚至帶著權威性的宣告那些狀況不可能發生。

他以為。

 

在電燈被打開的那一瞬間,澤村屏住了呼吸。

他房間的四面牆壁被貼滿了密密麻麻的生活照。

從他進玄關、因換鞋子而彎下腰,到鋪著藍白磁磚的浴室,拎著毛巾正要開始換洗的時候。廚房、臥室、小陽台,以及早晨出門前、返家、入睡時,每張相片把他的日常生活給詮釋的鉅細靡遺,那就像是專屬於澤村榮純的相片館,他甚至懷疑這棟房裡住著自己所不知道的第二人,更讓他驚悚的是澤村覺得這個想法居然有成立的機會。

 

澤村飛速的將牆上那些照片給取下,他今晚是不會睡在這了,但他也不會讓這些東西置留在這裡,它們多待一秒就讓他的心底多長出五公分的疙瘩。澤村每撕下一張便數算著照片的分量,他的嘴唇顫抖、喉嚨乾澀,從一數到了十一,又從十八數到了五十三,最後他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數到了哪裡,只知道手裡的照片壓得他越來越重,指縫間浸滿手汗。

澤村爬上桌椅和床舖試圖將高層的照片給撕下來,他沒有膽量多掃一眼照片裡的自己,為什麼他看起來毫無防備?為什麼每個起來的早晨都像是沒事的人一樣?他要被自己給搞到瘋掉。我說過了。澤村心底大聲責備著自己。為什麼你就是不離開?

 

他真的搞不懂,這裡有什麼好留戀的嗎?有什麼值得回味的美好記憶嗎?沒有、都沒有,這裡只是一個供應他晚上可以住一宿的地方,他大概只會在這邊住幾年,之後再搬離到其他地方,就像八歲以前待著的收容中心,這麼輪迴的持續接下來的人生。

在寒冷的十二月中澤村諷刺的流滿冷汗,更可笑的是這些原本不會形成的緊張和壓迫感都是因為自己所造成。澤村撕到第二面牆,卻覺得自己已經經歷了一世紀,他像是機器人拆卸著無數張相片,裡頭的人白癡、無警覺、低防備,全都是他,他,他,全部都是-

 

手裡的照片頓時散落一地。

裡頭無數個自己盯著他,澤村無聲的凝望回去,他像是得到了一條無解的控訴:那麼除了這裡,你還能去哪?

他走下床鋪,一一拾起掉落在地面的相片,有那麼一段時間,澤村忽視了外界所有的聲音和資訊,只是專心的注視著一張張自己,無話可說。

刺耳沉長的門鈴聲將他拉回了意識之上。澤村抬起頭愣了有十秒之久,他的嘴吧成橢圓微開,雙膝跪在地上,腦袋昏昏沉沉,不曉得是什麼聲音如此惱人。隨即有人在外頭喊了他的名字後才踉蹌站起。

 

澤村伸手打開門上的兩道鎖,同一時間他注意到自己的手臂在不自然的顫抖。

「你還好吧?我剛在隔壁聽見很大的動靜聲,發生了什麼事嗎?」只打開到一半的門頓時被御幸拉開,激烈的動作讓澤村退了幾步,他張著嘴卻說不出話。「抱歉,剛剛動作有點大,方便讓我進去說話嗎?」

不要。這是登上澤村心裡的第一個念頭,現在的他排斥任何人進到他家裡,並非是存在懷疑,而是他不想讓那些東西被別人瞧見。「抱歉,現在不行。」澤村據實回答。

「好吧,那我站在這裡呢?」

澤村深吸口氣,他再次搖頭:「對不起,沒有辦法。」然而緊接著他提出另一個意見:「我能夠去你家再說清楚嗎?」

得到如此答覆,御幸欣然的答應了要求,他將澤村領入客廳,並為他加熱了一杯牛奶。

 

這樣的場景如此熟悉,澤村回想著,當時他也是驚魂未定的走入對方家中,坐在餐桌右側的另一張木椅子上,他為他準備了一杯溫開水,而自己將發生的事情娓娓道出。

然而現在狀況不一樣了,危險程度和被侵犯的領域整個大大加深,他沒有辦法繼續待在這裡了,那些照片是如此的貼近他,逼迫他到讓自已如臨深淵。

「所以剛剛發生了什麼事?」經過了無人發話的五分鐘後,御幸破題的問:「-他又進去你家了是嗎?」

「又。」澤村僅道出這麼一個字。「對,的確是又,你絕對無法想像,剛到家的時候,我就發現房間四周貼滿了相片。」他雙手圈緊了溫熱的馬克杯,覺得自己的精神鄰近撕裂狀態。「那裡一定裝上了什麼攝像機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我剛剛在把那些相片撕下來,我才撕到第二面牆,根本數不完-我得-」

「好了,我瞭解了。」御幸將椅子從對面挪得近一些,大致上他已經知道了狀況,他不希望澤村再繼續說下去,「你今晚就先過來我這邊休息,明天我們直接去報案,我再向學校請假。」

語畢,御幸像第一次交談那樣,伸手握住了對方的左手,「今天發生太多事了,先暫時不要想到它們,你只需要好好休息。」

澤村緩慢的抬起頭,他並沒有從對方抓著的手中掙脫,也沒有回握住的打算。「我沒有辦法不想起來。」他悄聲道。

「那就讓它過去。」御幸回覆,他加大了手裡的力道。「還有我在這裡。」

 

不管如何,今晚澤村是不會回到原來的房間睡覺了,應該說現在不論是在哪裡,他想要一無掛慮的入睡都顯困難。

御幸的住所並沒有多餘的備品,澤村不得不回去房間將東西給帶出來,更何況他也不想放任那些照片攤死在他的牆壁和地上,一想到它們仍然佈滿在自己熟悉的場所,澤村就升起一股想要乾嘔的生理反應。

「需要我陪你進去嗎?」陪同著澤村來到家門前,後者聞言只是搖了搖頭,他讓御幸待在門外就好,自己拖著步伐回到了臥室。

他的手撫向右側的電燈開關,伴隨著重重的一口氣被吐出,澤村彎下手指,白色的燈光立刻照滿了整間房間。

照片又不見了。

這天是十二月七日。

 

隔天他們仍然前往了警局報案,那些繁雜的詢問和填寫手續像他大學上課時教授放映的簡報那樣,一層層漫無目的地從他眼前刷過,他從中記下了一些重點,但事後回想起又好像什麼都沒記著,只知道當問題一來他就照實回應,有表單要填他就拎起原子筆寫下,一切制式化的發生和過去,澤村頭一次體會到所有事都在他眼皮底下運作,卻又無法輕易操控的挫敗感。

他們做完所有程序已經接近傍晚,這一趟過程讓澤村深刻理解到這一帶會發生許多案件不是沒有原因,離他們住所最接近的警局居然在好幾個街區以外,警員口頭上說著他們會再加強巡視範圍,畢竟除了目前現有的照片和信件作為證據外,沒有監視器拍到跟蹤者的樣貌也增加了辦案難度。

 

當他們抵達公寓的時候已經是晚間七點,據警方所說在這段時間內如果可以的話盡量先搬移到其他住所,如果暫時無法搬離,也不要過晚回到家中,以及如果發現任何可疑或不尋常的地方就立即通報警方。

這些都是一些常規流程,澤村當時只顧著點頭說好,一瞬間他覺得事情或許會逐漸好轉,然而直至此刻,當他站在自家門口正前方時,他發現自己不敢轉下門把,澤村才驚覺這件事已經嚴重影響到他所能負荷的範圍了。

打開門後,並沒有任何奇怪的跡象或照片等候著他,這或許是今天為數不多的一點小喘息,然而澤村又忽然想到,會不會跟蹤者在知道今天自己去了警局後會更加的猖狂?彷彿被這個念頭給驚到,他今晚打算再光顧一回隔壁鄰居的沙發。

 

當他戰戰兢兢的將東西給收好、快速的洗去一身髒汙後澤村就將棉被和枕頭給抱起,怯生生的按下了門鈴。那是第一下。

無人反應。

思考對方是否正在洗澡,澤村狐疑的按了第二下電鈴,裡頭再度傳來長長的鈴聲,卻仍然沒有人來應門。澤村只好將耳朵貼近木門,對方的起居空間和自己的差不多,沒有道理在這樣安靜的夜晚卻聽不出任何腳步聲或水花濺落的聲響,唯一的可能就是對方睡著了。

澤村只好站回原位,拎著東西再度回到居所。他將枕頭和棉被扔到不算大的沙發上,打算今晚就在這裡度過。

 

他蜷縮在沙發裡,將棉被拉高到脖子以上。澤村以往都沒有發現一個人的夜晚是如此寧靜,此時一切感官和知覺都被敏銳的放大了好幾倍,他雙手交疊在一塊,確保自己身體沒有一處遺落在棉被之外。

今天所忙的事情足夠讓他陷入昏睡,半睡半醒間他做了好幾個夢。他感覺有人在盯著他,然而在要伸手抓過去的時後對方又成為一攤灰燼隨風逝去;他還聽見有人在叫喚他的名字,那道聲音相當耳熟,還溫柔的像母親的呢喃。隱約間,他感覺到額上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溫度,然而他的眼皮太過沉重、精神太過疲乏,他只能沉沉的隨著自身的重量陷入沙發、墜入黑暗。澤村憶起那樣溫暖的觸感只發生在孩提時期的機構中,他們聽著睡前故事入睡,有時哼著歌、有時說笑話,接著在八歲之後這些記憶嘎然而止,他開啟一段新的生活,從前的記憶便消逝在過去的洪流裡。

 

天光未亮,澤村按著生理時鐘睜開了眼,昨晚披上的厚被子已經有一半落到了地板,他將棉被和枕頭給丟回房間,眼神迷茫的環顧了一圈四周,想著今天回來要把門加上第三道鎖。昨晚接二連三的夢境讓他像是根本沒有入睡,反倒覺得自己花了一大把時間在重溫以前的故事上。

他推算著日子,今天是十二月九日。澤村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多了這個習慣,他開始變得在意時間,注意現在究竟幾點或者幾號,他就像數算著自己已經度過了多少日子、又還剩下多少時間。這顯然不是一個好現象。

 

他給自己簡單的梳理一翻後便踏出家門,如果跟蹤者真的每天都在注意他的出門和回家時間,那麼他一定會發現所觀察的對象憔悴了許多。澤村很不想承認自己眼皮下的黑眼圈,那就像是自己被影響到的完美證明,他不甘願在這一方面顯得弱勢,他知道偷窺者也許要的就是這樣。

在澤村已經關上門要往樓下走去時,他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木門獨有的嘎嘎聲。

他右手握緊了背包的肩帶,身體緩慢的往背後轉去,澤村瞧見他隔壁鄰居的家門其實是半開著的狀態,剛剛那陣風只是恰巧把門給推開了一些。

 

他踏出第一步,接著止在了原地。十二月的風又吹向斑駁單薄的木門,隙縫又裂得更開,無形間像是有人向他朝手,澤村又往前幾個步伐,他推開了掉漆的鵝黃色木門,在沒得到主人的允許下往裡頭伸進了腦袋。

「御幸前輩?」澤村隻手搭在門框旁,他輕聲往黑暗的客廳叫喚著,「你還在家裡嗎?你家的門沒有鎖上。」

如同昨晚那樣沒有得到回應,澤村步入了玄關,他又再喚了一聲,這次他加大了點音量:「御幸前輩?你在嗎?」

室內仍然悄然無聲。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澤村感覺到自己的寒毛豎起。據他所知對方並不是一個如此不謹慎的人,尤其在這種時候還會讓大門如此敞開,就像是在正大光明的邀請跟蹤者進來-倏地澤村回想起御幸在剛開始就訂好的計劃,他打算讓犯人一步步靠近,最後落入漁網,而現在這副場景就像是為了這個計劃在做準備。

澤村不得不承認在發生了這一連串讓他反胃的跟蹤事件後他越來越會胡思亂想了,任何一點聲音或影像都能讓他激起不好的聯想。澤村緊閉著雙脣,他逼迫自己不再去思考這麼多事情,首要事件是得知御幸一也究竟在-

 

「你在這裡幹嘛?」低沉的聲音從他後背響起,澤村一下子轉過身體,差點重心不穩向後倒去,還好對方即時抓住了他的左手,「你是怎麼進來的?」

「御幸前輩!」澤村頓時舒緩下了緊張的心情,他右手指著半開著的門道:「我剛剛出門時你的家門沒關,所以想說看看是發生了什麼事,結果叫了好幾次你都沒-」

「我在後陽台,可能沒有聽到你在叫我。」御幸簡短的做出答覆,隨即他怪異的挑了下右眉,「但你怎麼會說我的房門沒關?」

「他真的是半開著的,我也覺得很奇怪-」說到此刻澤村忽然理解了御幸的表情,他急促的給自己做解釋:「等等,你得相信我,門真的沒有關上,我不是你想像中的跟蹤狂。」

御幸放下了澤村的手,他沉默了幾秒,在這段時間裡他沒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一尊仿真的石膏。「我當然知道你不會是,不然你可是一位相當厲害的演員了。」御幸嘴角微微勾起來,但很快他又收起了笑容,「我只是在想為什麼門是開著的,看來我也得跟你一樣多加幾把門鎖了。」

說完話御幸便往房間拎出自己的背包,他指著左手的手錶道:「時間也差不多了,一起走嗎?」

澤村的視線從掛在門口旁的行事曆迅速拉回來,良久他只是點了點頭,倆人同時步出了公寓。

第三道鎖。臨走前澤村提醒著自己。

 

這樣壓抑的生活又過了一個禮拜,澤村卻開始習慣起這種步調,這或許是人的本能,當一切自己無法負荷的事情累積到一條標準值時便會開始合理化一切行為。現在他已經習慣於回家時檢查哪裡有被動過的痕跡,或者信箱裡又多出了什麼照片或信件,彷彿這些詭異的跟蹤和偷窺行為已經成為了他生活中的一個痕跡。他知道自己應該調整好心情,事實上,澤村確實也有在收拾行李的打算,他在十六號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這幾個月來陪他度過的鄰居,他也建議御幸及早離開這個地方,不管是去朋友家借住幾天、還是回到家去避難,反正只要遠離這裡便哪裡都好。

 

隔天他便效率的履行了想法,澤村將不多的隨身物品給打包起來,他確認過自己身上銀行的餘額,足夠他以便宜的膠囊旅館在外面度過十幾天,如果真的撐不下去了,他還有回家這個選項。

當他把所有的東西都整理的差不多後時間已經接近十二點,澤村將背包和其他可以帶著走的東西傾斜放在沙發旁,他明天一早就會離開,澤村也提早向御幸說明了自己的行程,明早或許來不及向他的好鄰居道別,但也不是就這麼遠走高飛,他還是會回來,只是得等到跟蹤者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他也勸使著御幸盡快離開這棟公寓。

 

不知道是不是終於可以暫時離開這個地方,澤村破天荒的在深夜離開了屋子,他倚靠著冰冷的鐵欄杆,走廊不斷灌進冷冽的寒風,吹得他縮緊了脖子。這幾個月以來發生的事猶如電影般瘋狂,不管是恐嚇信件還是私人照片都讓澤村不願再想起來。如今想到明天就可以換到一個新地方,他甚至已經放下了一部份的重擔。

一陣強風打上他的臉龐,澤村打了一聲噴嚏,他低頭看著手機顯示的時間,也是時候回去了。

 

然而就在他低頭的那一瞬間,他瞧見一樓有人盯著他。

那人身形高大,穿著深藍色的羽絨外套,手裡還捧著一台單眼相機,眼睛直勾勾的向上盯來。

澤村往後跌了幾步,在冷冽的空氣中吸了好大一口氣,他機靈的從口袋摸出鑰匙,反身就要打開門鎖,同時間他聽見樓下傳來飛速的腳步聲。老天爺。他手抖得厲害,幾乎插不進去孔裡。

聲音離他愈來愈近,澤村有預感那人已經爬上了樓,他下意識的往右側的樓梯看去,瞧見對方早已站在走廊底端。

那是他人生中心臟幾近停止的少數瞬間,木門被轟然打開,澤村一個跨步就衝進房內,接著將門給重重關上。他的手仍然不聽使喚,在掛上第三個鎖頭時他甚至控制不了自己顫抖的雙手。

 

十二月十七日,晚間十二點。在此刻正式過度到十八日。

牆上的時鐘發出沉重的敲響,聲音在無人的客廳迴盪。也是在這麼安靜的時刻,他才能聽清楚自己的心臟聲響得幾乎要震破耳膜。

澤村榮純背靠在木門,他仍然喘著氣,反手搬弄著其中一條鎖鏈,確保它能夠牢固的足夠發揮作用。緊接著他想起應該要通知御幸一也,緊張和反胃感仍然存在,澤村靠著木門滑坐下來,為了保持安靜他只能以簡訊的方式緩慢輸入,然而發抖的手指讓他的文字亂竄,只簡單打了幾個字就花了他將近一分鐘的時間,他喘著氣按下發送鍵,並且以一通電話當作消息的提醒,期許對方能夠注意到這一連串的訊息。

 

澤村將手機貼近額頭,熾熱的機殼讓他的思緒清晰了不少。他重新站起身來,將眼睛貼近門上的貓眼往外看去。

走廊上空無一人。

但貓眼僅能看見的是門的正前方,他無法確保對方是否仍然待在外頭的哪一個死角處,目前保護自身的最好方法就是待在家中,然後報警-

他的手機傳來一聲訊息。來自御幸一也。

 

我這就過去。不要開門。

澤村倒抽一口氣。

他是在想什麼?是要過去哪裡?實在是太荒謬了-難道剛剛簡訊裡說得不夠明白嗎?怎麼會有人在得知外面有嫌疑犯的情況下說出這種話-

看來他把御幸一也想的太簡單了,澤村透過身旁不算厚的牆壁聽見隔壁傳來匆忙的腳步聲,他在接近玄關,澤村快要接近崩潰邊緣。這人肯定是瘋了,他幾乎要朝著牆壁嘶吼出來。

 

澤村聽見對面的門被倏地打開,與此同時他也做出了同樣的反應-他不曉得自己為什麼也要開門,只知道他無法放任事情這樣發展下去。

同一瞬間,澤村眼角撇見一位戴著黑色帽子的男士從左側竄出,他筆直的伸出右手要朝他揮去,然而下一秒隨著巨大的聲音響起,他巨大的身軀便往灰白的水泥地倒去。

 

澤村睜大著雙眼,他剛剛目睹了一切過程,然而他的思緒卻跟不上眼前所見。

他首先望向御幸一也,對方面無表情的盯著地上的人,接著也緩慢的抬起眼睛看向自己,眼神裡什麼情緒都摸不著。

再接著澤村的視線往下移去,他盯著御幸右手握著的東西,那是一根木製球棒,上頭靠近頂端的部分染上了什麼奇怪的顏色,接著蔓延出去,滴落到了地板、他的腳旁,和男人的頭顱周圍。

 

澤村抬不起頭來。

「我不是說過叫你別打開門?」彷彿只是一聲惋惜的嘆氣便可以化解的事,御幸將球棒靠著門框放下,「放心吧,他不會死,只是一點小教訓,包紮後大概幾個月就可以康復了。」

他的目光仍然低垂,坐落在男人不斷擴散出來的紅色液體上。

御幸一也蹲了下來,將男人給拖進自己的居所。澤村不曉得在外頭站了有多久,只知道此刻的他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物質的干擾,直到他被御幸給拍了一下肩膀才猛然的抬起頭來。

「外頭這麼冷,你要在這邊待多久?」御幸勾起笑容,澤村忽然升起一股強烈的反胃感,他緩慢的搖著頭:「不、我,我要回去了。」他的話語結巴,像是尚未建構起語言邏輯的低齡孩童。

「那就好,記得多穿一點,今晚好像會比較冷。」對方仍然笑著,澤村已經不曉得該拿什麼表情才比較合適,他很不舒服,肚子裡的胃酸好像全要衝上他的咽喉,他只好推開家門,回到他所熟悉的場所。

「對了澤村。」御幸的聲音再度響起,澤村頭一次為對方一派輕鬆的語氣感到毛骨悚然,「既然人已經解決了,明天你還會離開嗎?」

澤村的嘴吧半開,凝望了一眼深處的臥室,接著他轉過頭,拉起以往親人的笑容道:

「當然不會了。」

 

他快要吐了。

事實上在關上木門的那一瞬間,澤村的確跪在地上乾嘔了幾下。也是因為這個一個動作,他瞧見身下有一張白色紙張,不知道是什麼時後被丟進來的。

澤村拎起地上的東西,完全不為抓到跟蹤者這一件事感到欣喜。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傷人的罪犯,儘管御幸說那樣的程度不會有事-他又再次感到想吐,撒謊。他知道御幸一也在撒謊。因此禮尚往來的,他剛剛也說了一個謊言。

他今晚就會離開,永遠的搬離這裡。

 

澤村移著沉重的腳步進到臥室裡,他打開了被摺成正方形的小紙條,就在他以為這又是另一個恐嚇信-或者說是最後一封恐嚇信的時後,澤村忽然頓住了呼吸,除了筆跡與上一封明顯的不一樣,上頭的內容也讓他一下子失去了重心。

 

十二月十八日。凌晨十二點四十七分。

時鐘的滴答聲此時響亮的直直打進他的耳膜。

澤村想起在最剛開始搬進這棟公寓的時候他便對隔壁人家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然而他的記憶從來就不中用,那股似曾相識的感覺環繞了幾天後就被生活的其他事務給遮掩過去了,這之後他們也不再有什麼交談,好一段時間澤村甚至對隔壁人家的模樣逐漸沒有了輪廓。

時間調到前兩個月,他第一次拜訪御幸,希望對方能幫他留意附近有沒有可疑人士。他的確願意幫助他,但卻是以自己從沒想過的方式來從中下手,當時的澤村也從沒想過為什麼要這麼迂迴的來處理事情,如今他只覺得是自己不願意去多想那一個可能性。

 

好多疑惑接二連三的浮上腦海。

御幸為什麼這麼執著於抓到現行犯?正常人早在經歷這些事情的時候就應該有所反應,但他從沒將這些問題給拋出來,好像根本不在意這些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並且早就預測了對方會怎麼做,最好笑的是他還沒有大腦的信任對方的所做所為。

去完警局後的當晚御幸又是去了哪裡?澤村知道他肯定沒待在家,只是他下意識迴避了一些懷疑或不信任他人的想法。他不想知道都發生這些事了對方大晚上的還去處理什麼問題,因而造成他隔天早上才返家,甚至來不及關上家門。

說到這裡。家門。澤村想起當時御幸的話,他當時怎麼就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他從沒帶御幸進去過他的家,而他後來加裝的鎖都是在內側才看得見的-那麼他是怎麼知道自己多加了幾道鎖?

 

思緒劈哩啪啦的傾瀉而出,這些片段似乎都指著一個毛骨悚然的方向。是他當時拚命想要從腦海裡去除的猜忌,是他一直不願承認的可能性。

不要相信他。

被他捏在手裡的白紙黑字逐漸燒灼起來。

 

他早該知道。

 

客廳的門被大聲敲響。

他的心跳隨著聲音劇烈敲在胸膛上。

「澤村?」

那人親切的叫著自己的名字,然而他不敢做吭聲。

「你在吧?為什麼不應門?」

他不想探究對方究竟是為了什麼事而來找他,是最原始的本能告訴他不能回應。儘管他的一舉一動有可能還被監視著。

澤村不曉得自己蜷縮在床上有多久,他只是抬起腳尖、屏住呼吸,他冷汗直流,意識卻比任何一刻都還要清晰。

 

外頭的聲音消停了下來,他判定御幸已經離去,澤村迅速理解現在要做的事就是拎起背包直接離開。因此他將全數的電燈關上,小幅度的拉起腳板,不希望製造出任何一點聲響。

然而緊接著的是外頭男人清楚的自言自語:

「不會再讓你離開第二次了。」

第一個鎖頭被轉了開來。

 

END

 

一些文裡沒有詳述的設定:

1)澤村八歲前和御幸所待的機構是一樣的,因此他們其實是認識的。然而澤村已經忘了那一段時期,御幸仍然記得很清楚,他的寄養家庭並不美滿。

2)報案的當晚御幸的確是出去了,為了解決掉一些後患。

3)御幸佈置好了整個環節,拍攝照片的男人也是由御幸雇來的。

4)男人給澤村的提醒(白紙)是出於己意。

5)澤村在進到御幸家裡的時候注意到門旁的行事曆上圈著一個日期,那是澤村離開機構的日子,從那一刻澤村就覺得不太對勁,因此他的第三道鎖防範的另有其人。

 

後話:

其實在打的時候有在想說要不要打後續XD,但目前覺得停在這裡就好了,不然再打下去有可能是漫天的屏蔽還是什麼的(我沒打過監禁play,人生中也只打過一次肉而已XD,技術不純熟)所以才想在這邊就把一些沒提到的說一說

另外御幸在這篇文裡其實很注重守約,所以在澤村開出他願意做一件事的條件後御幸說會好好想想。

在文裡沒機會提到,其實御幸會鋪設這麼一長串背景就是基於當時他們還在機構時澤村曾經的承諾,因此御幸覺得現在自己做的事情就是在收回承諾,然後具體是什麼就不解釋了,反正澤村小朋友也忘記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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