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曲
26
「有一些突發狀況-我們剛剛得知阿爾瓦可能已經離開了,現在第二區正在舉辦告別會,我想等下很快第一區的人也會過來。」歐格登向在場的主要四位部下道,原先在二車的人開口:「那麼應該也與我們的行動沒有相關吧?如果只是阿爾瓦的死,畢竟我們只是要帶那傢伙到第一市場,現在可能還可以趁亂離開。」
「並不是這樣說的。」與歐格登同車的人搖頭否定,「阿爾瓦此時死得過於突然和剛好,很難不推測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又或者這是個圈套。」
「沒有錯,昨晚才收到那個訊息,今天阿爾瓦又剛好去世,怎麼想都有點奇怪。」第三車的人點了點頭,他朝歐格登望去:「老大,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靠近的好,現在還是趕緊將那傢伙給帶走。」他的眼神飄向載著動物學家的第三車,好像對方是個不定時炸彈。
「是啊,更何況阿爾瓦很有可能正是被第一王子的人給殺掉的,這樣不是情況對我們有利嗎?我們還是先將他給帶走,以免-」
「先等一下。」與歐格登同車的人再度出聲,他流下幾滴汗水,很顯然這裡除了他之外沒人曉得歐格登與阿爾瓦的關係,「給老大一點時間吧,現在情況有些不太一樣。」
歐格登陷入長長的思考。
這是只有他最信任的部下才知道的事-他與阿爾瓦已經是舊識了,他們都在第一貧民區出生,倆人從小就有想要復興家鄉的願景,然而帝國中的階級制度與歧視仍然嚴格,很快阿爾瓦與歐格登的想法便產生了分歧,前者想要用正當但緩慢的方式去按部就班的行動,而後者深知這麼做不僅不會實質性的為家鄉帶來改變,反而只會成為制度下的喪葬者與犧牲品,因此他必須採取更激進的方式和手段才能讓帝國重新注意到他們、聽見他們的聲音。
而最支持他理念的年輕人出現了。
那人正是歐文.羅森。
儘管兩個人意見相左,倆人卻也默契的分別出管制的區域,並且私底下仍然會交流資訊,久而久之表面上較為光亮的功績歸給了阿爾瓦,而自己成為那不可搬上臺面之事的執行者。
事實上這可能才是最美好的平衡,然而一切就在歐文進到商隊的那一霎那改變了。
他出生於第二貧民區,居民普遍對他口碑良好、感官極佳,仍而歐格登知道這些只是奠基他名聲的假象。
每隔幾個月他會為歐格登帶上幾隻活體動物過來。
沒人知曉他從哪裡獵到,更不曉得他怎麼有那個時間去補獵,然而那些動物都異常聽命於他,起初歐格登認為如果沒有為動物造成實質傷害,那麼這些動物成為交易的籌碼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畢竟他已經做過了那麼多的事-是阿爾瓦阻止了他也仍然繼續執行的惡事,他當然知曉這些行為從來不被舊識欣賞,但他也不曾實質上的遏止他。
他好幾次說阿爾瓦的好心腸無法在這個時代存活下來。
商隊的動物獵捕小組很快就成立,然而雖然說是小組,其實也只有歐文一個人外出獵捕,而其他人只是將他抓回來的動物給進行輸出交易,與此同時,他的另一個名字阿普頓誕生了。
阿普頓是個神奇的存在,人們知道他強大的難以掌控,然而他卻乖順的聽從歐格登的一字一句,甚至認為男人是可以真正翻轉世界的人,一次有人詢問阿普頓為何這麼認為,而那也是人們第一次見到他笑得如此燦爛-幾近猖狂的地步:
「你們還不曉得嗎?他是要翻轉世界的人,是你媽還在為你把屎把尿、和你常說枕邊故事時裡頭的英雄。他出生卑賤卻立志要翻轉這個腐敗的社會,他身無分文卻試圖奪取世界的資源,因此我只是盡我所能讓歐格登先生往成功的路上邁進,他必須要重新定義這個社會,告訴世人我們的聲音是不可忽視的。」
當時阿普頓越說越振奮,好似搖曳著革命的旗幟朝腳下的人民吶喊。
也是在此時歐格登開始派人跟蹤阿普頓,而獵人沒有因此削弱心中的烈火,像是有人看著只是助長他的興致,很快他們便曉得為何有些動物是如此的聽話-裡頭混雜了幾隻獸人。
「告訴我,你到底是用什麼方法讓他們只能以動物的樣貌顯現?又和他們談了什麼條件讓他們願意這麼做?」當歐格登向阿普頓問話時,他很確定自己冷汗直流。在他身前的人只是半屈膝著,以極其敬仰的眼神望向歐格登:「我敬愛的先生啊,我只是和他們交換了承諾,若他們願意與我們配合那麼他們所期望的就會如期發生,但這一切還得等到我們成功拿下了帝國,因此我讓他們保留動物之身,如此他們在這之前也不會對您造成實質傷害。」
「……阿普頓,我不曉得你是怎麼想的,但他們並非普通的動物,更不是貨-」
「當然不是了!」他忽然起身高呼起來,「他們是受壓迫的一方、是和我們一樣不被重視的族群,但他們卻僅僅只想要有個簡單的棲息地就行了-歐格登先生,我深信您肯定知道問題出自哪裡,他們沒有明白到奪取棲息地實在過於簡單和幼稚,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壓迫的人仍然存在,所以歐格登先生您的理想才是完美至善的,唯有那些人消失了,我們才能塑造真正的理想國。」
「那你為何還要將它們賣給尼克勒斯?」歐格登聽見心臟的響聲敲打在耳膜之上,他只覺得頭暈目眩,而阿普頓仍然大聲宣告著他的想法:「歐格登先生,我只是讓他們明白現實。」
「事實上,我們只是將他們轉交到他人手中,我們不曉得對方會做什麼事、也無權干涉,因此我想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麼愚蠢。」阿普頓說著忽然以詭異的頻率笑了起來,「讓他們實質的體會,如果想要真正的自由的話,那絕不是一塊愚蠢的棲息地就可以獲得的。」
那天晚上,阿普頓被正式驅離了第三貧民區。
歐格登也從漫長的回憶中抽離出來,「抱歉,你們先帶他去第一市場吧,我需要調查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好的預感從他心底增生,他隱約知道下手的人很可能不是屬於第一王子的。
「為、為什麼?」二車的人表情很快皺成一團,他的口氣聽起來甚至有些指責,「為什麼要這麼做?一起前往第一市場不就行了嗎?」
「不,有什麼事已經發生了,我不能就這麼離開。」歐格登感覺到背後已經被汗給浸濕,他搖搖頭,「總之我必須前往一趟,你們趕快離開,也是時候學會不再聽我發號-」
「很抱歉,打擾你們聊天。」混亂間歐格登根本沒注意到身後已經站了一個人,他低頭看著陸地上多出來的影子,接著緩慢的回頭,「……你是怎麼掙脫的?」
「這我們之後再聊吧,現在比較要緊的是我得去阿爾瓦先生的商隊那邊,所以很抱歉我不能照原定計劃和你們一起前去第一市場了。」日向摸了下已經留下痕跡的手腕,他的語氣平淡,眼底卻參雜了其他情緒。
歐格登讀得出來,那是完全掩蓋不住的懊悔與自責。
「我已經知道阿普頓就是歐文了,我也知道你這邊握有其他消息,請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隨著語音一落,除了歐格登以外的人便立刻倒下,同時間他看見動物學家的眼睛閃起亮光,「你真的是個巫師。」
「是又如何呢。」又是這個身份,日向的語氣變得更加冷冽。
「沒有辦法保護他人,是又如何呢。」
賽門注視著來來往往的群眾,他方才似乎看見遠處有幾輛馬車經過,然而一下子他又被人給叫進了屋裡,且此時他的腦袋已經沒法幫助他順利思考了。
「歐文就是阿普頓。」Jubatus將他拉出房間時批頭就是這麼一句話,他良久才發出了疑惑的聲音,而對方也不厭其煩的再說了第二遍:「最後那個男人和我說的。歐文.羅森就是獵人阿普頓,也是他殺了阿爾瓦先生。」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不曉得動機為何。」Jubatus將沾上了血的手套拿下,露出了他佈滿疤痕的雙手,「但你得看緊他,他似乎還沒有要認罪的打算。」
「這太詭異了。」賽門搖起頭來,腦中浮現前晚才來詢問自己的後輩,一切行動都無法與那凶狠的手段劃上等號,「他是表現的如此正常-也根本沒有殺掉阿爾瓦先生的理由-」
「啊。」Jubatus將手套繫在腰間的皮帶上,他沒有音調的回覆,「但如果他習慣的話,那的確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不管如何,你得找機會和他單獨詢問,我也會在一旁看著的。」
「和歐文說把這些箱子拿去東區的儲藏室放置,但別說是我指示的。」賽門朝一個團員傳令,緊接著盡速離開了原本的地方,途中他瞄著和他人有說有笑的歐文,不曉得是不是錯覺,有一瞬間他們似乎對上了視線。
他同樣往東區前去,Jubatus在他身邊擦身而過,那是一個記號,一個暗示他們計劃即將開始的記號,男人接下來會在靠近東區儲藏室的馬廄旁等待,那裡本來人就稀少,再加上現在大家都在西區忙東忙西的,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一時也不會波及到太多人。
很快歐文便拎著箱子進入了儲藏室,賽門也同樣搬著東西跟了進來:「搬什麼呢?」
「啊,好像是他們拿錯了東西,叫我再拿回來。」歐文回答得爽快,賽門也只好點了點頭:「原來。」
「只不過阿爾瓦先生的事真讓人惋惜呢。」歐文將箱子放好後維持著蹲下的姿勢,他背著朝賽門道,「這麼好的人就這麼離開了,您覺得兇手會是誰呢?」他說著便將腦袋轉了過來,此時他臉上還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頭緒,畢竟那傢伙咬舌自盡因此什麼也沒問出來。」
「也是啊,就如Jubatus先生所說是訓練良好的狗呢。」歐文站起身,他雙手像是要擦去什麼般往身上抹了抹,「只不過您為何要問我搬什麼呢?」
「這是什麼問題?」
「我才要問這是什麼問題吧,不正是您叫我搬進來的嗎?」終於歐文笑了出來,賽門抓緊了懷裡的箱子。
Jubatus說得沒錯。
「那我換個問題好了,您是屬於哪一方的呢?」
「……我只屬於對我們有利的那一方。」
「那麼您來我們這邊準沒錯了。」歐文的笑容越拉越大,他情不自禁握緊了拳頭,「唯有投靠歐格登先生才能讓我們這些原本永世都該在地上爬的賤民翻身,他才是能夠將帝國再次統一的人,而我一定得親眼見證那個時代的到來,因此我會不斷的輔佐-」
「你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鬼話。」賽門硬生生切斷了歐文的話,後者臉上的笑容迅速消退,原本充滿喜悅的音調立刻降了幾個層級:「看來又是個不願意把話聽完的急性子啊。」
「是你殺了阿爾瓦先生的吧。」歐文將話題重新引導回來,「我只需要知道這個,其餘事情我不想聽你浪費時間。」
儲藏室裡沉默了好一段時間,賽門感覺到懷裡的東西要因為他的手汗而落下。
最後他終於等到了對方親口的答覆。
「好心腸的人,是無法在這個時代存活下來的吧。」
東區的儲藏室瞬間炸出一道亮光,緊接在後的是劇烈的爆炸聲。
Jubatus的瞳孔一陣收縮,過度強烈的亮光與熱浪讓他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光是站得住腳都有困難,「賽門!」他朝著爆炸聲響喊了過去,這原本有在他們的計劃內嗎?那些炸藥又是-
箱子。
「啊啊-發生了什麼事!」此起彼落的叫聲四起,許多人都跑了過來想要搞清楚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究竟從何而來,Jubatus立刻揮手讓眾人退下:「快點離開這裡!還不曉得會不會有其他-」正說著第二聲爆炸便再次傳來,只不過這次不是在他們所在的東區,而是人群最多的西區。Jubatus此時也無法保持鎮定,難道還有其他幕後黑手嗎?為什麼在那個地方也能引起爆炸?「往空曠的地方避難!」Jubatus再次提起嗓子大喊,村子中的其他壯年還有商隊團員也都開始幫忙人群疏散,然而因爆炸而引起的結果是連綿的烈火,火勢從一戶竄到另一戶,許多年邁的老人以及孩童都還困在屋內來不及逃離,哀號與尖叫迴盪在整個村子裡。
此時一陣不合時宜的笑聲劃破了他的耳膜。Jubatus握緊利劍,他認得這個聲音。
「……賽門呢。」他扭頭,以審視的眼神瞪向歐文-不,或許正確來說是阿普頓。
「不曉得呢,但沒死應該也殘廢了吧。」阿普頓看了一眼被炸掉半邊的馬廄,他的視線低垂,很快Jubatus便知道他要前往哪裡,他立刻邁起步伐要往阿普頓跑去,然而似乎有股隱形的屏障一下子阻隔了他的去路,他撞上後硬是被反彈往後滾了幾圈,「給我等一下!」Jubatus張口大喊,他很確定那裡是關著漢森子爵的地窖,那傢伙想把對他們有利的證據盡可能從這個世界上抹煞掉-就好像今早咬舌自盡的男人一樣,「我就叫你給我等-」一股無法描述的力量禁錮住他的腳踝與雙手,Jubatus想要憑著蠻力拔起,一瞬間他的利牙長出,瞳孔也跟著豎了起來。
忽然一聲響指響起,拘束的不適感立刻從身上褪去,反作用力讓他往前過猛,他順著力量要爬起身時一匹黑馬從他頭的正上方躍了過去,一下子他被攏照在陰影之下,當他再回過神時一抹橘髮已經帶著馬匹的前肢撞向了阿普頓。「您還好吧,宮治先生。」有人從他身後攙扶住了自己,被叫到的人往右後方轉去,看見原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居然就活生生站在他眼前:「赤葦……?」
「待會再和您說清楚,我們先去支援其他人吧。」記者助理望了一圈村莊,在東區和西區接連爆炸後又有一些人出現了無差別攻擊,這一切都和歐格登所說得符合-阿普頓的確是個巫師,並且他可以操縱人心,「我認為阿普頓還是交給日向會比較合適,他們同樣都能使用魔力。」
「日向?同樣使用魔力?」宮治瞇起眼睛,他的語氣再也無法保持冷靜:「那傢伙為什麼又跑了回來?還有會使用魔力又是怎樣?」
「之後真的會和您說清楚的,騎士先生。」赤葦抓緊了對方的手臂,堅決的態度從他的語氣和眼神透出,「這裡就先交給他吧。」
「……如果那傢伙有個三長兩短我會拿你的來代替。」宮治甩開了抓住自己的手,他惡狠狠的瞪向眼前一點也不溫馴的鹿。
「不會的,您要相信日向。」記者助理篤定的道,氣勢一點也不輸本性兇猛的獵豹。
忽然一聲響指響起,拘束的不適感立刻從身上褪去。
(附圖:Junzi 君子)
-TBC-
※下集(上部曲 27)
-0823(日)釋出-
※作者吐槽:
因為即將接近尾聲,因此不再釋出預告
Jubatus的身份正式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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