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曲 

 

28

 

  他彷彿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聲音不大不小,從遠方響起,字句透過陣陣回聲才傳進他耳裡,他就像待在一個長型的密閉空間,回音不斷在四處碰撞,繞得他腦袋昏花,分不清天上地下。

  他回溯著記憶--他們帶著某個清洗派的巫師來到了禁林,然後出發去尋找達姆拉飛龍,過程中有人盯上了他們,因此赤葦帶著傷勢先行折返通報,回來時帶了兩個幫手,他們的確擊退了其他巫師,但他被母龍給狠狠咬了一口,費盡心思才終於得到了臼齒--

  然而這相當不對勁,日向說不出哪裡奇怪,他的腦袋就好像被施了魔法,一切思緒都和外界搭不上線,萬物都在眼前放慢。這相當奇怪,日向暗自想著,因為他似乎根本沒撐開眼皮,但畫面卻仍然在他腦內浮現,它們錯綜複雜,片段的全都混在一塊。

 

  終於他發現最奇怪的點,想起來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他嘲笑自己的遲鈍,到了如今才發現到--獵龍只是個幌子,他才是真正的獵物,遊戲場就在這個禁林,他們聰明的知道要讓巫師最快死去的方法,就是先從他身邊的人下手。

  他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

  那人聲音急促、甚至有些窒息,但他一時無法回應,任由那人拍打自己臉頰。他想告訴他不需要這麼著急,瞧他這樣是要把自己給憋死嗎,況且他們不是一向都這麼度過的?

  不是、不是、不行。他又聽見斷斷續續的聲音,顫抖的字句要把他打撈上岸,然而他的眼皮和身體都還很沉,好像有條鋼繩繫在脖子上,下方垂著的石頭將他拉入湖底。他感覺所有溫度從身體褪去,肚腹上還有奇異的空虛感--那裡好像什麼也都沒有,不對啊,他伸手想要確認,一股熱流卻從他掌間傳來。

 

  劇痛從他腦門直直劈下。

  他的瞳孔倏地收縮,日向抱著身驅往左扭去,樹葉被他壓得沙沙作響。劇烈撞擊的心臟快得幾乎讓他喘不過氣,日向低頭檢視自己,那竄熱流正從自己不曉得被誰給包紮上的傷口滲血出來--他想起來了,昏迷前自己被攻擊打中,巫師離他很近,雖然之後很快就被衝出來的黑豹咬下,然而他的身體仍然被開了個窟窿,恢復和治癒咒像跑馬燈從他腦袋閃現,他顫抖的手壓在傷口上,然而似乎一點用處也沒有,他的臟器肯定被傷到了,痛到動物學家視線斷斷續續的一下炸起白光又陷入黑暗。

 

  突然五彩斑斕的光色在他腦袋上方像煙火一樣炸開。

  他深吸口氣想要站起,亂鬥還在進行,但他真的該死的痛,甚至連抬起上身都有困難。日向又給自己施下幾個治療的咒語,迅速生長的新皮拉扯著他的神經,然而這只是一曾外表薄薄的包裝,他裡頭仍然沒有復原多少,只能帶來暫時性的止血,於是他又唸出幾句安神和放鬆的咒語,好像麻醉藥讓他抓回一時的冷靜--他站起身來,發現自己待在一塊巨石的後方,不曉得是被誰給帶來的。

  「翔陽!」研磨率先發現甦醒的動物學家,他從石頭上方滑了下來,日向注意到他手裡拿著--火槍?為什麼會有那種東西?「你傷得很嚴重,最好待在這邊。」沒有理會小豹貓的話,注意到對方的左腳似乎被爆破的咒語攻擊到,他二話不說給予了治療--獸人的身體素質真的很不錯,傷口很快癒合,然而研磨卻抓住他的手腕:「你不能再浪費魔力了!太危險了!」

 

  他仍然沒有多少力氣回應,但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研磨瞬間讀懂了,他的態度更加堅決:「翔陽,別想給我這樣子就出--」一陣暈眩攀上腦袋,研磨昏昏沉沉的看著動物學家扒開他的手不要命的跑出去,過了幾秒後才重新抓回意識,動物學家不得不承認阿普頓的力量在這個時候挺好用的。

  樹林裡地形繁雜,樹木成為了最好的遮蔭處,而動物型態的獸人能夠在這裡發揮最大的效用,日向已經瞧見沿路有許多帶有可怕撕裂傷的巫師,並且動物們都能精準的瞄準咽喉,如果他們沒法一次就讓對方致死,帶著弓的赤葦和從石縫間撿到火槍的研磨能夠幫忙解決。

  等等--火槍,剛剛的困惑再次浮現,然而一個突然衝出來的巫師打斷了他的思緒。「剜心裂膽!」他轉身就甩出咒語,今天使用傷害咒的次數已經完全超過他生平所累積的量,同時它們的威力不同於迅即攻克--這是能同等火槍威力的咒語。

 

  「日向?」他要給已經倒下的巫師再補一句咒語時,呼喚他的人硬是把他身體轉了過來,日向的焦慮瞬間升起,好死不死給他遇上總能與他爭論不休的黑豹,但同時他也慶幸對方平安的出現在自己眼前,動物學家忍不住嘴角上揚,他的肚子真的太痛了,別想讓他再費盡心思去唇槍舌戰:「見到你真好,影山。」

  「別以為這麼說我就會放過你。」日向盯著他和緩下來的表情,還是有用的。「其他人呢?」動物學家詢問。

  「黑尾和赤葦在東北方,木兔已經回去進行通報,我想再過不久就會有人過來了。」他的眼睛仍然盯著巫師已經被血染黑的衣服,終於忍不住把自己的披風撕下一片,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動物學家將衣服撩起,後者後退了幾步,手掌壓著傷口:「沒什麼,真的不需要,血已經止住了。」

  「但仍然會感染,得進行更換。」此時黑豹的眼神就像動物型態的他,銳利又不可撼動,日向再度搖了搖頭,他沒有辦法掀開,因為那裡根本不如自己說得那樣,「真的還好。」他沒什麼底氣的再次拒絕。

  「還好,」影山輕笑出聲,「你最好想想是誰把你帶過來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傷口?」

 

  忽然日向像金魚一樣張了張嘴,原來他知道。

  動物學家認命的將白色襯衫拉起,下面是條簡單用黑色布衣包紮起來的傷口,他才注意到那正是從對方已經坑坑洞洞的斗篷上撕下來的,日向將布條解開,布料摩擦到傷口時讓他忍不住深吸口氣,影山皺起眉頭:「剛剛誰說沒事的。」

  「你可以少說點話,動手就好嗎?」幫他包紮的人朝他白了一眼,為什麼自己是傷患還要被兇?日向想要確認到底傷得如何,剛剛清醒時還迷迷糊糊的,然而當他低下頭時,他快要給自己還可以站起走動的壯舉頒獎了。「我的天。」看見之後他才感覺到疼痛,很明顯他的腰側有一片西瓜大的圓形燒傷,上頭的皮和血已經模糊不堪,那裡可怕的向下凹陷,要不是他施加了恢復咒或許還能看見更裡面的東西。

 

  他要被自己的傷口嚇得暈過去,但仍然站穩了腳步,影山見他臉色不對緊張起來,口裡卻是警告的話:「你傷得太重了,不可能完全康復,肯定會留下後遺症--你最好現在就待在這裡等待支援。」

  「就這樣?」日向驚訝的盯著影山,似乎訝異對方只對自己說了這些,他甚至沒有阻止他繼續前進--平常應該更婆婆媽媽,再說他這次可不是開玩笑,「你不生氣或說點其他的?」

  影山聞言立刻豎起眼睛,但又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沒生氣?我只是覺得不管怎麼說你都會到處亂跑,還不如速戰速決,有我跟在你身邊我還看你想著什麼千奇百怪的花樣去死。」

  「影山先生我沒想死啊。」

  「那就不要只考慮別人,多想想是不是有人同樣在意你的生命!」

  日向頓時陷入語塞,他這倒是真的沒想過。

 

  處理好後他將衣服拉下,此時研磨也從另一端冒出他半顆腦袋,遠遠的動物學家就瞧見小豹貓的表情說不上太好,顯然對剛剛自己的行動心有餘悸。「翔陽,」他的口氣很是嚴肅,眼神可以刺穿他,但發出怒氣的管道卻不是在日向身上,「某個人明明說好要管住你了,但看來成效不佳有待加強。」

  什麼管住?誰又是某個人?對話聽得日向一頭霧水,但影山卻嘖了一聲。

  「我們得先找到黑尾他們。」他下意識往包紮好的地方摸去,說實在他真的不曉得自己是怎麼站在這裡的,最有可能的是魔力在支撐著他,他的傷口仍然疼痛,背脊彷彿下一秒就會發抖的往前彎曲,然而他仍然挺直身子,試圖不讓任何破綻露出。

  「你和研磨在這裡待著,這一帶已經解決乾淨了。」又是解決又是乾淨,日向並不習慣聽到這些字眼,但在影山口裡似乎朗朗上口,他才想起自己對黑豹的過去不甚瞭解,「別想亂跑,也別想回去第三管轄區--他們就是想釣你出來。」

 

  但如果局勢就是需要他他仍然心甘情願被釣--日向聳肩想這樣回應,但他及時將嘴吧拉上。影山黑色的眼珠子再次耐心盯著他:「我是說真的,如果你死了一切就真的玩完了,你再敢沒有計劃的衝第一線,我就--」

  「就怎樣?」日向雙手交疊,好奇黑豹能說出什麼讓他驚豔的話:「你怎麼知道我下一秒會做什麼?又知道我腦子裡怎麼想的了?」

  「……我就會跟著你一起過去。」黑豹的氣在要上來時又被壓下,最終他只能吐出這一句,「如果你要去什麼危險的地方那我就跟著,又如果你在計劃什麼可怕的事情我也會跟著成為共犯,因為我無法阻止你,那我只好保護你。」

  語畢,研磨無聲張開了哇的口型。老天,那聽起來就像個--

 

  「你在說什麼鬼東西?」動物學家詫異的臉難看的揪了起來,好吧,鑒於那是日向翔陽,或許威力只發揮了一半,「我的決定是我的決定,你幹嘛一定得跟著?再說如果我發生了什麼危險的事讓你遭殃你該--」

  「啊,放心,」自私的傢伙,影山默默想著,自私的覺得只要犧牲自己就能讓天下太平,「你不需要把自己看得這麼偉大,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不會跟著踏進去。」矛盾的前後句讓日向的表情更加困惑,眉頭都擠在一塊,他想問清對方話裡到底是什麼意思,又為什麼願意做到如此地步?

  下一秒,動物學家攥緊拳頭。

     有什麼異樣的情感從他心底升起。

 

  菅原只帶著赤葦和黑尾回到第三管轄區時,清水的臉上滿是疑問,然而灰髮巫師似乎沒打算先回應女性,他將兩人安放到坐位上,並且往窗外的天空指去:「這裡被開了屏障,普通人無法進入,除非本身是擅長空間領域的巫師,但如果只有我一個人也無法順利打破。」

  清水細長的眉仍然深鎖,菅原繼續道:「這就是白布和其他巫師無法順利進來的原因,得有人打破這個障。」

  「我……我不懂,那麼日向他們--」

  倏地,天邊轟出一道白光,所有人都往突如其來的爆破看去,牛島和幾個人迅速下了樓,他們同樣仰起腦袋,瞧見約略在西北方的高空有東西不斷閃現,像是好幾個隕石碎片在天上劃過又擦起火花,他們下樓後才發現不只是單單一束白光,裡頭混雜了更多火焰與熱氣,似是要把透明的屏障烤焦,在烈火與薄幕相接的那一塊不斷傳出巨大可怕的劈啪聲,五色瞇起眼睛,不可置信的結巴起來:「那……那是--」

 

  那是一條龍。

  谷地的下巴就快要上下分離。

  她伸出雙臂盡可能撥開人群,然而人們很快就壓縮回來,把她擠得快要貼到地板去,好不容易她攀上幾個木箱,轟隆的聲響再次從天降下,整個被屏障概括住的大地都因此震動,那聲音就好像巨人的腳步遠踏而來,又或者兇猛的海嘯拍打大地。

  又是一聲巨響,她因此縮起肩膀,屏氣凝神。

  隔了幾秒火焰再次往屏障打去,這次似乎還連帶著某種像魔法的晶光,至於谷地為什麼會曉得,是因為她曾見過日向在使出咒語時的絢麗景象--的確,現在她說不上害怕,更不是恐懼,她的身體因為興奮而顫抖,而待會她肯定得張大眼睛看清楚。

  屏障冒出一絲龜裂時,她笑了起來。

 

 

TBC

 

下集預告(下部曲 29

 

  與此同時,一發子彈朝日向果斷飛來,影山完全停住了思考,他瞧見不少人倒退一步,然而沒有人上前,就好像--

  「現在他可以正當防衛了。」

 

作者吐槽:

覺得影山這集在爆發與忍耐邊緣反覆橫跳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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