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幸一也、你怎麼會想來大學?」
大學時期的隊友曾經這麼問過他,當時的他隨意呼嚨了幾句,心底卻也被這個提問一下子打亂了心神。
早在他畢業以前就有好幾家球探來打聽過、甚至邀請他進入職棒。
不是沒有考慮過,然而高三的他依舊將那些邀約一一回絕,他還不打算那麼迅速便進入職場的世界,但御幸知道這並不是自己推辭的真正主因,只是如今已經升上大三的他早就忘了為何當時會被推向這所大學、自己又是為何在高中的甲子園一結束就立刻開始埋頭苦讀,好像未來的道路根本沒有職棒這個選項。
御幸一也不只一次在晚上入睡前認真的盯著白花花的天花板、大膽且充滿幻想的假設過:或許從高中畢業以來、直到現在的他都還在夢遊當中,而進入沉睡後的一切才是真實的,那裡他充實且美滿的過著每一天、最後一次甲子園打入冠軍,又或者他與願意陪伴自己的人相遇、更甚至只是普通的收到幾封關懷的信。
這些都在他從床上睜開眼的那個分秒開始化為過往。
他的每一天過得說不上差勁、但也絕對說不上輕鬆愉快,高三那一年他們也沒打到甲子園冠軍,更沒有人給他寫信、甚至說願意花時間陪伴在他身旁。
他接受著這些依然活到了大學三年級,只是每一天都是如此的不踏實,才讓他覺得自己走在夢的吊橋上,而他的生活正在每天搖擺不定。
因此御幸也不得不承認,在“天使”這個不切實際的字詞穿進他耳窩裡時,他的胸口像是被施壓了電擊器、蠻橫的讓他的心臟重重的跳了一下。
他的夢境侷限在現實生活中,別說做過能夠飛翔的夢、御幸甚至沒有想像過人類的背後長出兩片翅膀。
然而他卻順理成章的接受了倉持的說法,好像這樣的生物並非什麼天方夜譚,而是自宇宙大爆發開始它們就本應存在。
他第一次在還沒看見或理解過就這麼深信一件未知事物的存在。
倉持曾經這麼問過:眼見為憑是真的嗎?
御幸現在想,如果這句話套用在他身上的話那就是假的了吧。
畢竟在高中身為隊長的時候,他必須帶領著遲遲沒有見證過甲子園冠軍的隊伍前往勝利,那本來就是一種對未來的戰帖,表明著正是因為從未見過,才要狠狠的給他奪去。
或許他也不是這麼理性,御幸矛盾的想著,他喜歡站在下風卻後來居上搶奪榜首的快感,他也喜歡在逆境中刻意展現出不顧一切的放縱、惹得對手在板凳上焦躁起來。
然而這些情感在升上大學後彷彿燃燒完畢的隕石,火光徹底消失殆盡。
儘管他曉得一切不應該這麼快結束。
而這些希望在生活突然的變卦中,御幸找到了一絲突破口。
在倉持拿著羽毛來找他,還告訴他有關羽毛背後神奇的故事時,御幸差點沒拍著桌子站起身。
有些人能見到、有些人卻不行,光是這點就足以勾起御幸一也的興趣。從前以理論去解釋一切的他也頓時充滿猜想,因為事實便擺在眼前:他能見到羽毛,代表在最深層的意識裡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你是相信“它們”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
如果記憶的回流需要一個觸發點,那麼在袋子裡的羽毛便是一把薪火。
也是在他將袋子給掛到床頭上時,他不再做那麼多的夢,再次打開眼睛時迎來的是真實的生活感。
這個世界存在天使。
御幸一也在短暫的經歷了這些事後,得出了如同當年人類學家的結論。
他也確信自己丟失了某一部分記憶,只是他未能順利的回想起來。他最靠譜的友人也是如此,他們倆只能以最慢的速度拼著有一千塊碎片的拼圖、還是那種色彩和形狀都極其相似的。
但總是有那麼幾個重要的部分,能夠讓接下來的工程加速起來。
「我是不是這樣叫過你?」御幸口裡雖然帶著疑惑,但基本上已經確認了這句問題的回答,「某天晚上,你在我旁邊偷聽什麼東西?」
「……我覺得不是我,偷聽的人是你,」倉持先是否定了御幸的話,隨後又像是想通了什麼般張大了口:「你是不是就是在那個時候罵我是共犯!」
「現在在翻舊帳嗎?」御幸彎下腰將散落在腳邊的書給重新排起來,「但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回事。」
倉持激動的站起身,腳步還因此差點站不穩,他即時抓住了一旁的窗溝,開始將記憶倒轉重塑:
「樓梯口、我看到你站在樓梯口不知道在幹嘛,所以我就跑過去,發現你在偷聽一年級的說話。」
「一年級的誰?」
「奧村和瀨戶,他們好像站在房門前聊天?」
「聊什麼?」
「這……這應該由你回答才比較對吧?我只是看見的那個人,你才是那個從頭站到尾偷聽的。」
倉持將發言權丟給對方,御幸努力拼湊著腦內的記憶,模模糊糊又問了一句:
「是不是某個人?」御幸將線索連結到羽毛,他又想起稍早提到的天使,「話說為什麼我要偷聽?」
「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也許是你不好意思插話還是討論對象是你很在意的人又不想給別人知道?」
御幸頓時語塞,說得他好像在單戀一樣。
「那你又是在什麼情況看到我的?」御幸試圖將範圍擴大,為了完整的塑造出當時的情境。
「我剛走出房間,一出門就看到你躲在樓梯那邊。」
「那在這之前你在做什麼?」御幸又將時間提前。
「主要是你在偷聽什麼吧?這跟我做什麼有什麼—等等,」倉持瞇起眼睛,雙手不自覺的盤到胸前,「我好像也在偷偷做什麼事。」
「……不愧是我的共犯朋友。」
「誰給你共犯!閉嘴讓我思考一下……」
倉持挫折的重新坐回書堆中,他的手肘抵著桌面,掌心撐著腦袋努力回想著,他知道自己的確在離開寢室前做了某些活動,印象裡房間沒人,那麼就是一個人也可以完成、也是他不想被其他人隨意看見的事情。
他曾經做過這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你記得那大概是什麼時候嗎?」倉持隨口問著,心底估計自己就算知道時間大概也沒有什麼益處。
「……五月。」御幸只是思索了幾秒,他篤定的回答道。
「不會吧、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我那段時間很常注意時間、翻翻月曆什麼的—不要問我為什麼這麼做,反正就是五月。」御幸照實回答,唯一沒有表明的是這個習慣直至今日他都還是會履行、每年不間斷的。
倉持再次撐起下巴,時間被縮短了許多,他只要回想起高三時五月的一些事就行了,但越是這樣精確的時間越讓倉持的記憶模糊起來。
「五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倉持站起身,試圖在堆滿雜物的空間裡遊蕩,然而他只是轉了一圈又站回原位。
「你之前是不是有問過我一個問題?」御幸看著搖擺不定的友人,頓時想起前幾個禮拜才發生的對話。
「今天,五月十五日,你有想過為什麼是今天嗎?」
「你是指那天有可能是十五號?那是個什麼日子?某個紀念日嗎?」
「不、應該都不是。」御幸咬起下唇,那時的記憶仍然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店員小姐怪異的問候和莫名的反射動作,似乎都在驗證著倉持的問題:為什麼是那天?
「是生日,」御幸最後果斷的將答案推出口中,「是某個人的生日。」
—
「黑森林慕斯。」
以食堂為據點,聖誕節派對在即將進入尾聲時,澤村突如其來的說了這麼一句。
「什麼慕斯?」春市整理著凌亂的桌面,將一個個空的紙杯疊在了一塊。
「黑森林慕斯,決定了,明年的生日就吃這個。」
「是被什麼啟發了嗎?」
「不是、就只是突然想吃了。」澤村勾起笑容,顯然對自己的安排感到相當滿意,「我要黑森林慕斯成為我最後的晚餐!」
「又再給我亂說話。」倉持用夾子輕輕敲打在左投的腦袋上,嘴裡還喀拉的咬著薯片,「耶穌和他的十三位門徒都要哭了。」
「倉持前輩,你一直這麼打我的頭,之後如果考不到好大學都是你造成的。」
「負負得正,」倉持說著又再敲了一遍,像在施魔法般的道,「喏、好了。」
尚未整理完畢的食堂頓時又被另一股吵鬧的氣氛給帶走,御幸端著一盤碟子忍不住拉高嗓子喚回大家已經飄遠的注意力:
「那邊的、不要再玩下去了,還有澤村你太吵了。」
「又是我!」被點到名的人頓時拍桌起身,周遭的群眾紛紛配合的開始整理起手邊的東西,唯有降谷拎著抹布贊同的點著頭,「給我等著好了御幸一也,我生日那天你要第一個給我獻上黑森林慕斯。」
「我是你……算了,話說為什麼是生日?那也太久遠了吧。」御幸將另一條抹布丟給澤村,投手精準的舉手接下。
「因為想吃的東西要在特殊場合吃才有紀念價值!」澤村用力的擦著桌面,像是要把上頭多麼細小的細菌給一個不留的除根,「如果平常就能吃到的話就喪失黑森林慕斯蛋糕的意義了!」
是有多想吃黑森林慕斯?御幸好笑的將碗盤給丟入水槽,話說只要他參考一下食譜也可以直接做個現成的啊?
「怎麼、在想什麼啊隊長,想要直接給我做一塊嗎?」澤村笑嘻嘻的繞過一張張桌子走到御幸身旁,只有這個時候不用動用能力也可以說中,御幸認命的嗯了一聲。
「……真的假的?」澤村突然間結巴起來,他斷斷續續的道:「我、我剛剛沒有碰你喔,所以我沒有感應,我只是亂猜的。」
「那恭喜你猜對了,要去幫忙掃一下地嗎?」御幸指了下地上的垃圾,得來澤村難得沒有回嘴的答應。
御幸無聲的笑了起來,如果是他的話,不管是未來幾年都會做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