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像進行了無數場比賽後筋疲力盡的他再接著挑戰半馬,腦袋已經停止運作,眼前還有白光間斷閃爍。

  冰冷的欄杆,搖晃的鐵梯,往下看是深不見底的墨黑色,抬頭則是高不可測的另一抹黑暗。而牆壁上正用紅色的油漆大大寫著數字七。

  日向深吸一口氣,還真是見鬼了,他都覺得自己已經爬了有好幾個小時,但他們卻才剛到地下七樓。

 

  「等一下。」在前頭的男人頓時停下腳步,來不及接收指令的日向倏地撞上對方的背脊,他趕緊抓穩欄杆,免得自己往後跌去。「怎麼了?」他小聲開口,才發覺自己的喉嚨奇乾無比,短短幾個字就惹的他咳起嗽來。

  「有聲音。」中川並沒有回頭,顯示著音源並非從後頭傳來,而是從上方逐漸往下。

  「蝙蝠……」日向恍惚的唸著,不知從何時起他就感覺不太到自己是否有在流汗,「還是什麼小動物的……」

  「安靜點。」他如要求般靜下聲音,但彼時的他就算想再說些什麼話也使不上力。日向試圖豎起耳朵專心聆聽,然而除了轟隆的回音和些許風聲鑽進耳裡,其餘他什麼也無法聽見。

 

  他的五感似乎都遲鈍了起來。

  這不正常。日向喘著氣,他低頭撫向額頭,感覺到自己的溫度和剛剛所觸碰的鐵欄杆差不多冰冷,他清楚知道這不是現在該有的表徵。

  他得休息一下,日向困頓的想著。然而在提出這個想法之前中川再度說了些什麼話,此刻的他實在一個字都分辨不清了。

  或許沒有實驗所遺留下來的後遺症他會爬得更快些,日向蹲下身以免自己摔下,同時他也終於聽見中川所說得聲音,那是無數張腳步交疊而成的劇烈聲響,原本看起來就不穩固的階梯頓時搖晃起來,震動傳到他腳下,惹的世界像是搖搖欲墜,日向無法判別是不是就連自己也在發顫。

  有可能他又發夢了,傳進耳窩裡的聲音複雜起來,日向緊閉眼睛,他無法抬起頭來,更無法分析那些聲音究竟在說些什麼,只知道雜亂的語言似乎夾雜了他的名字。

 

  影山飛雄。

  他終於闔上眼睛。

  他知道那個聲音。

 

 

  早晨七點,手機的震動讓他半闔上的眼皮瞬間張開,他只敢在椅子上打盹,深怕自己錯過任何一則訊息。

菅原點開手機,螢幕頓時亮起的燈光讓他不免瞇了下眼,他往跑上來的第一則回覆凝視,那是月島所發送過來的,上頭只打了簡單的幾個字。

 

  一切安好

 

  他反覆看了好幾遍,甚至點開程式以利確認,最後菅原重重放下手機,在桌前愣了有十秒鐘,他再過目了一次訊息。

  真的?

  顫抖的手指光是打出幾個詞都稍嫌困難。而不久對面也快速回覆:

  沒有錯

  菅原盯著訊息,似是要把手機螢幕給直接看穿,他頓時一掃疲倦的氣息,感覺到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形容詞足以描繪他現在的興喜。

  他立刻起身,椅子因為激烈碰撞而癱倒,菅原沒有理會,霎時有些浮誇的笑容登上嘴角,他思索著自己該先做什麼好,原本預想好的計劃到了現在完全被過剩的喜悅蓋了過去。

 

  把消息傳出去。

  沒有錯。菅原立刻座回書桌,他得先通知日向的家人、高橋小姐,以及其他得知這件事情的老隊友們。

  -甚至是那些尚未知曉的。

  日向所認識的人實在有些過多,但如果是為了迎接他的回歸,他一通通電話撥過去都不嫌勞累。

  除此之外,他同時準備了另一個說詞。

  在收到月島訊息的前幾個小時,伊藤先生向他進行了聯絡。

 

  「菅原先生,抱歉在這個時間打擾你,但據我所知你正在著手為日向翔陽的事進行調查。」當時是接近四點鐘,菅原揉著右眼,撐著桌面起身,「你是誰。」他的語氣並不禮貌。

  「伊藤俊介,我想你已經聽過我的名字了。」

  「找我有何事?」菅原的口吻仍然沒多少溫度,如果是叫他收手不去搭理的話,他恐怕是要犯下叛國罪。

  「我需要你幫我們一個忙,」伊藤並沒有及時接話,他頓了頓才繼續道:「你就盡管放心,我們是與你同一陣線的。」

  「您可以先提出來。」菅原右手摀著嘴吧,他收斂了些態度,好奇對方究竟會給出什麼指令,「我會自行判斷。」

  「那實在是太好了。」伊藤的口氣也同樣鬆開了些,「現在立刻告訴您我們該怎麼做。」

 

  「首先,我們需要你去錄製一個影片,或者撰寫一篇文章,任何形式都可以,但我們推薦你最好錄影,那或許比較具有說服力。」菅原座在書桌前,他專心聆聽手機裡的訊息。「接著,你需要準備兩個故事。」

  一個是真相。

  一個是你們、你們集體所有人的共同檯面說詞。

  「等到時機到的時候,你就把影片發給日向過往所接觸過的人。」

  「這麼做的原因是?」菅原握緊拳頭,他不安的心情是真的,但更多的是對這麼做的不解。

  「菅原先生,你相信政府裡有三分之二的人都相當會編故事嗎?」

  他無聲以對。

  「待會我們會直接遠端操控您的電腦將必要的訊息發過去,但以防萬一建議您在看完後還是將文件檔刪除,裡面或許有些個資的問題。」

 

  伊藤接著說:

  「在所有事情結束後,日向翔陽會重歸社會,他會重拾他真正的過去和身分,因此我們有些步驟需要先行準備,我們為你所準備的假說詞也是其中一份環節。這是為了提防某天事情若真的被誰給挖出來,你們還有共同的說詞來增加我們處理的時間,同樣的,我們會再聯絡高橋那邊。」

  「我理解了。」菅原認同的回覆,他看見原本呈現黑屏的筆電頓時亮了銀幕,緊接著許多密密麻麻的視窗和文字一一跑了出來又消失。

  「這件事就拜託您了,菅原先生。」伊藤禮貌的說著,「相同的,我們這邊也快要結束。」

  「還請您靜待佳音。」

 

  那便是所有的經過。

  菅原確認了最後一遍資料。他按下滑鼠,將影片給發了出去。

 

  赤葦仍然喝著咖啡,他的視線落到因簡訊而亮起的螢幕。

  打擾各位了,在這邊耽誤你們一點時間。

  他再看向同時響起鈴聲的宇內天滿,兩個人對視了一會。

  在這樣美好的早晨跟你們說這些故事或許並不是太好,尤其是我接下來所說得是有關於好久以前的事件。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幾下,剛晨跑回來的牛島翻開手機。

  或許我得先幫你們恢復一些記憶。

  宮侑從浴室步出,手裡還拎著仍然濕著的毛巾,他低身往筆電看去,緊接著朝身旁的兄弟揮了揮手。

  有關於三年前的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谷地撈起髮絲,她專注的盯著訊息,儘管已經一晚沒睡。

 

  以及這三年來,日向他經歷了些什麼事。

  他猛地打住腳步,原本要爆衝的鬥牛犬立刻停了下來,及川一手緊握牽繩,一手牢牢抓著手機。

  一切過於超出常理,你們或許會認為這只是一個玩笑話,甚至是不相信我所說的,

  青根板起臉色,在公園長椅休息的他頓時驅散地上一片鴿子。

  但我以我的人格擔保,也以國家的聲明作為信用。

 

  潔子握緊田中的手,而後者也同樣回握住。

  接下來我所敘述皆為事實。

  已經跑了約有半個小時,當木兔減緩腳步到路邊休息時,此刻才看見他收到了一封稀有信件。

  以下影片將會更詳細的敘述,若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我。

  西谷和東峰對望了一眼,他們皆以沉默作為回應。

  那我們即將開始。

 

  日向夏盯著一字一句,她抬起已經掉不出眼淚的紅腫眼睛,身後的父母親只是點了點頭。

  她按下播放鍵。

 

 

  救護擔架在白色的長廊馳騁,推著擔架的護士高聲呼喚閒雜人趕緊讓開,兩條單薄的手臂很難想像她能推著一個重物還如此具有行動力。「佐惠子和沙織,不要擋著!」迫於緊急,她已經拿掉了禮貌性的用詞。

  周圍隨同的護士打開了急診室的大門,擔架順著醫院光滑的地板倏地就這麼進去,影山本能性的上前想要跟進,方才人剛進去的護士小姐立刻從裡頭踏出步伐,她淺粉的平底鞋在地板發出踏踏兩聲:「影山先生,手術期間無法開放外人進去。」郁惠小姐口氣堅決。

  「不好意思-他有點不可控。」月島緊追在後,眼神頗為不悅的盯著身旁的人。

  「你知道我的名字。」影山抬高下巴,動作看起來就像在俯視前面的人:「他的情況比較不一樣,我希望這段時間他都最好不要離開我的視線。」

  「我們知道您的心急,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先進行。」研磨和黑尾對視了一眼,前者像貓一樣的眼頓時銳利起來:「你是這一邊的?」

  「我們先來到休息區。」女人面無表情,不曉得她是冷漠還是鎮靜,「我得先和你們聊聊病患的後續處理。」

 

  休息區位在樓層最底端,兩條沙發挨在長方的淺黃矮桌兩側,桌上有已經準備好的茶水,郁惠確認人都到齊後便拉上大門。「影山、月島、山口、研磨還有黑尾,我有說錯嗎?」女人從左到右盤點了一遍,見無人回答,她視同默認的讓大家就坐。

  「我叫做郁惠,你們只要知道這樣就好,我在這邊作為護士已經有六年,但在另一個地方已經將近十年。」

  「為什麼你會在這?」研磨詢問,他理解女人口中所說的另一個地方,卻不解為何她會來醫院工作。

  「因為隨時都有像你們這樣的人。」

  「你的意思是不只有日向一個個案?」山口回問,郁惠搖搖頭:「政府裡總會有人受傷,我們需要為此有特別一點的待遇。」

  「……那你現在把這些告訴我們安全嗎?」月島瞇著眼,仍不太相信眼前的人。

 

  郁惠微微笑了一下。

  「我們知道你所有的個資、接觸過的人,從你們出生至現在,每分每秒只要待在這個國家,我們就能把它們挖掘出來。」她將事先準備好的平板頁面遞出來,「也有可能你們說出去了我們並不曉得,但還是提醒你們謹言慎行。」

  研磨盯著郁惠,他並不喜歡這種說法,但就現狀而言這同樣也是事實。他們在知道得越多的同時,所負擔的肯定會成正比往上攀升。

 

  「首先,我得幫你們更新一些消息。在你們前往“基地”的時候,外頭有許多事情正在並列發生。」她滑出一封簡訊,觀察著他們的表情,這一向是她的興趣,不管是輕皺的眉頭亦或是微微下降的嘴角,她總能從中讀出其他情緒。

  「菅原孝支。」她唸出名字,「受到我們的指示將這則訊息發給以往和日向翔陽有關聯的人,這裡面公佈了從日向甦醒到如今所發生的一切經歷。」

  「你的意思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黑尾低頭滑著訊息,影山對這樣巨大的行動感到不安,「這麼做的用意是為什麼?他們真的會相信?」

  「事情已經接近尾聲,也就是他已經有能力回到正常生活中,他勢必會和過去的人再相見,這不是持續隱瞞就能解決的問題。因此我們需要為他們先建構好這樣的思想,以免之後事情擴得更大。」

  「應該不只有這樣吧。」月島看著訊息,眼鏡因著螢幕而微微閃光,「你們還有什麼對策。」

  「我們準備了另一個故事。」郁惠望向發問的人,略為上揚的嘴角顯示她對這個問題感到滿意,「你們知道是一回事,但我們同時也需要另一個說詞當作檯面上的解釋。」

  郁惠點開影片,視頻裡的菅原開始發話。

 

  那是一個十五分鐘的影片。最剛開始,從三年前開始說起。

  他的遇險、實驗計劃,以及在這之後他醒來的那一刻,從不斷轉移陣地、隱藏自己身份,接著遇上他們,事情逐漸被眾人所知,最後到現在前往基地,所有事都鉅細靡遺的被公佈在影片裡。

  然而影片此時並未結束。

  緊接著的是郁惠所說的另一個故事。

 

  在影山眼裡那或許是沉長的十五分鐘,當影片來到尾聲,一時沒有人開口接話。

  「以上就是你們所需要知道的,接下來有一些瑣碎的注意事項得告知你們,包含日向翔陽日後的賠償和醫療費-」

  郁惠的聲音在他耳裡若有若無,儘管影山努力打開耳朵,仍舊一點完整的句子都無法被組織起來。恍惚於這陣子所發生的大事全都集中於昨晚,他至少有一天沒睡了,但此刻他的疲憊感卻驚奇的少,他思考手術究竟進行的如何,也擔心對方會不會有什麼重大的後遺症-不,影山沉下臉色,現在所有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他不應該有如此多的奢求,只要日向能甦醒,沒有什麼困難會在話下。

 

  「在他醒過來並且確認無任何症狀後就能出院,若之後仍有不適,我們推薦前往宮城縣的這間醫院,裡頭也有我們的人,同樣不用顧慮醫療費。」

  「還有什麼事嗎?」影山問著,他的語氣並沒有不耐煩,但郁惠讀出了他擔憂的眼神。「最後,我想請你們可以簽下這個合約,因為你們幾個是本次事件的二級接觸者。」

  郁惠將五張單薄的紙張遞出,上頭並沒有寫下過多的字,影山大略看了一下,主要是寫說須對本次計劃完全保密。郁惠開口:「並不是多困難的要求,你們只要確保可以按照我們的方式說該說的話,而不該說的不去說,那麼往後我們不會干涉你們一點生活,作為本次事件的補償,我們甚至會為你們開出一些保護方案和行政上的優惠。」

  「聽起來只有利沒有弊啊。」黑尾笑著望向郁惠,然而他只是笑著,手裡仍舊沒有動作,「但我有個疑問,該說的部份你們是以日向的什麼立場作為保護?」

  「你們當初並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明文規定失憶的他不得去做什麼事。」月島的視線低垂望著合約,頭卻沒有因此低下,「如果你們好好的管住他是不是就能阻止這些事發生?」

 

  「阻止不會是解決。」郁惠雙手合十,她的上身向前傾去,「比起讓他一輩子待在被管束和被追蹤的生活裡,我們更傾向利用他將另一邊的人釣出來,這會快很多且好處理很多。」

  「所以他是個誘餌。」影山悶哼一聲,他抬起鋪蓋著不知名情緒的眼神,「我知道了。」語音剛落,他便動手簽下名字。

  「我們仍以他的安全為重。」郁惠看著影山果決的動筆,這本是她所期望的,但此刻讀不出對方情緒,這使她的心情煩雜起來。「國家當然不會見死不救-」

  「我們簽完了。」研磨率先起身,他往桌上丟下黑筆,東西往反方向滾了幾圈,「走吧小黑,不要在這邊浪費時間。」

  「我想也是。」被呼喚的人笑著附和,他同樣起身離開。

  「走了,山口。」月島輕輕瞥了一眼,甚至沒有回頭再往友人看去,而山口也配合的走出休息室。

 

  只剩他一人。

  他黝黑的眼珠子望向她的。

  「看來那傢伙說的國家頭銜也沒有真的那麼好。」

  他的嘴仍然抿成一條筆直的線,影山沒有說出這句話,只是選擇隻身離開。

  門扉關上,郁惠仍坐在沙發中,凝視著桌上幾張散亂的紙,她一一拾起並整理排好。

  是啊,在這裡只是浪費時間。她捏著手裡的紙想到。

  在步出休息室、拉上門的瞬間,她瞧見底端的窗戶正在走廊裡照出一束光,才記起氣象日報說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她頓時笑了出來。

  是啊,沒有錯。她繼續想著。所以在這世事難料的世界裡,趕緊回去陪伴重要的人吧。

 

  畢竟肯定有什麼事物是不易消逝的。

 

 

  他睜開眼時正天光大亮。

  已經遺忘事發時是幾號,日向努力想要抬起頭確認時間,隨即他發現自己的床邊就有一個電子時鐘,裡頭顯示著二十二號禮拜日,而現在是早晨六點。

  他的記憶像鑷子在拾取拼圖,隨著他甦醒的那一秒,許多零碎的東西拼拼湊湊的組裝起來,很快邊邊角角有了雛形,接著逐漸往內延伸,外表被架構重塑,時至他打開眼後的第三分鐘,日向感覺到內心被填滿,才意識到自己在建立的不該被稱為平面的拼圖,而是立體的樂高模組。

 

  他低頭看向臉部朝下並趴睡在床邊的人,接著使出自己許久未開啟的嗓子:

 

 「起來了你這個白癡、都幾點了還再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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