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曲
16
「這就是你們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艾格柏特吹出今晚不曉得第幾次的濃煙,牛島看著他不停往斗缽裡加上新的菸草,桌上一盤沒了又會從桌子的抽屜底端再拎出一些,柏頓也已經為他拿了好幾瓶酒過來,他們就像是老朋友在進行敘舊,牛島好奇他是如何在菸酒的雙重影響下還能清楚思考與自己的對話,他似乎已經習慣與這些傷身又迷幻的東西相處了。「所以你是裡頭的哪隻動物?」
「白獅。」牛島看著艾格柏特的指頭在空中轉著圈,好像代表著他的思緒也在運轉,然而他的眼神相當朦朧,要不是男人說話和語調仍然正常他或許早就先離開了這裡。
「真有趣啊,所以你們真的找到了解藥?」
「他在掌握了如何運作的力量後就得心應手,但一次似乎無法供給太多,目前只能製出一管。」
「你就是那個第一個幸運兒?」
「這是我自願、也是我們共同討論出來的。解藥的危險性未知,沒人知道如果失敗了會發生什麼事。」
「所以你是那個白老鼠。」艾格柏特露出意義不明的笑容,「我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嗎?」
「我們並沒有公開這則消息。」
「那還真有榮幸。」男人摸了摸自己沒有完全修剪乾淨的鬍渣,眼上兩邊的粗眉毛突然往中央靠緊。
「古斯塔夫運動已經開始一個多禮拜了,各地的聲勢都在增大,我不認為你找到了我們就能得到什麼廣大的回響。」
「你們所得到的消息比我們多上許多。」
「那我們只需要交換消息,並不需要聯手合作,」艾格柏特的笑容倏地收起,原本的輕鬆從容忽然啪地一聲破裂,「讓我猜想,你們人手不夠想拿我們當棋子嗎?」
「我們的確需要更多的人,然而棋子就有些過頭了。」
「那告訴我合作對我們有什麼用處?你們的目標是讓第二王子可以上任吧?你憑什麼覺得和我來聊幾分鐘就能夠把我們幾年下來的血淚抹去?」他抬起右手,慵懶揮向唯一的門口,牛島聽見身後的門被打開,好幾雙鞋的踩踏聲咚咚咚的進來。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們放下警戒?」並沒有因此回頭,牛島依然保持姿勢端正,視線筆直的凝望艾格柏特,金色捲髮的人笑著揮了揮手,他重新將菸給叼在嘴上,又吹出一圈圈的菸灰,「你錯了,一開始就錯了。」他將手轉成掌心朝上,劈哩啪啦的從左到右發出清脆的上膛聲,「已經堅持了這麼久,你怎麼會認為我們會因為幾隻螞蟻把鄧普斯先生的心血給扼殺殆盡?」
「那麼很抱歉,我似乎預估錯誤了。」牛島從座位站起並深深彎下了腰,他的腦袋移動到哪、後頭十幾把槍口就跟著挪往哪裡,一下子艾格柏特昂貴的煙斗丟到地上,完全被眼前從容的獸人給氣壞了腦袋。
「打擾你們的晚間聚會相當抱歉,現在我們立刻離開。」重新直起腰的瞬間,艾格柏特猙獰的表情固在臉上,房間裡的人都被外頭像貓一樣卻更加兇猛憤怒的吼聲吸引,牛島仍然面不改色,來的可真準時,他發自內心誇讚,下一秒就在艾格柏特面前轉變成了白獅,男人拿起桌下的槍立刻飛來一發,然而迅速的動作讓他輕易避開,子彈射向了另一個人類的右小腿,一時間人們亂竄、子彈漫無目的的飛,白獅雄厚的吼聲硬生生逼開了好幾個人,很快他和美洲獅碰面,一陣白色的圓圈以他們為中心展開,好像無數聚光燈從地上亮起四射,許多人來不及迴避而被刺激的陷入短暫失明,當艾格柏特提著嗓子吼叫衝上來時,兩隻動物已經消失無蹤。
木地板發出巨大聲響,他們是距離地面有兩公尺的高度降落的。
「哇抱歉我不是很常嘗試沒有以我當作媒介的遠距離傳送,你們還好吧?」灰髮巫師小跑步過來,兩隻動物在搖頭的過程又迅速變回人類。他們受到菅原魔法的保障,讓他們就算在變回人類後仍能保持衣著狀態,這項魔法的原理曾讓動物學家沉思許久,然而自己正是提煉出能夠注入生物體內的魔力試劑,他似乎更應該相信魔力的許多可能性。
「狀況如何?」黑豹率先靠近,牛島將捲起的袖子放下、整理了會凌亂的領口才開口:「和你說得沒有相異到哪裡去,他們並沒有打算和我們聯手。」
「但他們的確沒有什麼能耐了。」黑尾笑著將背心解開,上頭有些方才揍人的血跡,「到現在還在騙自己,完全不曉得是為了什麼而前進,應該是因為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如果突然轉心就等於間接認同了以前的日子和決心都白費了吧。」
「一點意義也沒有。」小豹貓躍上桌子,彼時密會室的門被打開,雪鴞率先飛了進來,當他來到桌邊時已經成為人形往前又多走了幾步。
「沒有找到。」鎖緊大門的動物學家背對著道,他將灰色的布帽拎開,前額的橘色碎髮因為下雨而滴下水珠,顯得他的表情更加憂愁,「他有什麼事是無法和我們聊的?」
「可多著了不是嗎,再說當初在馬戲團裡時我們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來歷。」黑尾坐在最靠近火爐的位置,研磨自然的從桌上跳到對方腿上縮成一圈,木兔皺起眉頭:「但當初我們都認為他也是阿普頓手中的受害者之一啊,因此就算不是被尼克勒斯帶進來的,大家都還是沒說什麼。」
「佐久早也沒有對我們做出不利的事情。」苔原狼前肢踏上桌子,燭火在牠的眼珠子裡閃爍,「牠是好人,我聞得出來。」
「用聞的?」白馬眼珠子轉了圈,「我的天啊。」
「事實上是我們都沒有排斥牠的出現,我們應該承認潛意識裡認同佐久早的心聲。」牛島打斷似乎會這麼迂迴下去的對話,動物學家跟著點了點頭:「我也不認為佐久早會對我們不利,再說我們也還不確定牠是遇上什麼事或者自願離開的。」
日向沉沉嘆了口氣,手捏著眉心,橘色的眼珠子似乎沒有以往明亮。
距離果蝠的突然消失已經快要有兩個禮拜。
事實上,在嘉比里拉城鎮發起遊行運動之後佐久早當晚就不見了人影。起初他們認為果蝠或許在沒有告知其他人的情況下去了哪裡溜達,然而過了一天仍然沒有見到動物之後,日向開始不安起來。如今已經過了快半個月,仍然沒有找到一點有關果蝠的音訊。
「他的消失很難不讓人和那個運動產生聯想。」球蟒老實說著,這是幾天來眾人內心不約而同卻不曾道出的想法,如今月島誠實的將心聲吐露,「或許你會想說牠落入什麼險境,然而過了這麼多天我們卻還收不到任何威脅或告知,只能說明牠極大機率的自己離開了。」
「那牠為什麼離開?」他沒想放棄一絲可能性,儘管心中矛盾的升起另一個答案:佐久早或許根本沒有被阿普頓下咒,他只是受到誰的委托而被派來觀察他們,如今只是時間到了,而他便準時回去。
那就像是信心的拉鋸戰。在經過這幾天下來無數次的糾結與抉擇之後,今天的日向翔陽仍然給出與之前的回應完全相同的回答:「我不會放棄牠。」
「哈,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黑尾語氣上揚,並不討厭如此率性的果決。
「那麼我想我們是時候來討論有關我和黑尾潛入羅伯茲派系的事了。」他的視線轉往黑尾,後者點頭回應:「和我之前說得一樣,他們已經是風中殘燭。自從領頭鄧普斯被捕後成員數量就一路下降,直到現在一個小地下室就能塞下他們全部的人。」
「你和艾格柏特談話時有誰在旁邊嗎?」
「他的手下,名叫伯格。」牛島回應黑豹的話,影山道:「這樣就足夠了。」
「這就足夠了?」木兔顯然不太能理解這段對話,「是怎麼推論出來的?我還是想不明白……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好嗎?」
「你是一個人。」黑尾面無表情,他雙手盤著朝雪鴞誠懇的點了點頭。
雪鴞無辜的眨了眨眼,原想要反擊,然而下一秒鐵門便傳來敲門聲,日向想也沒想就打開了門,能夠直接進到大宅的人只有那幾個,他已經猜到來訪者是誰,「清水小姐你好!」他熱切歡迎。
「怎麼大家都在這?」她環顧了圈四周,為擁擠的空間感到驚訝,「這樣也好,不需要再花上轉傳的時間。」
「“婦女之聲”如何?」動物學家迅速奔向主題,清水將披風的帽子撩開,並且把因為行動而轉移到後頭的背袋轉過來,「他們的確有人參與了古斯塔夫運動--應該說他們的確在往文森特靠攏。」
「他真的很會拉攏人心。」菅原嘆氣搖了下頭。
「但我在裡頭發現了一些比較不一樣的人。」清水的語氣轉變,黑色的眼珠子靈動的閃了一下,「婦女之聲似乎早就被外人給進入了,但他們渾然不覺。」
「你是指有一群同樣和他們理念不同的人混進去了?」女性對著菅原點頭,「我想我們可以和她進行聯絡,她在裡頭已經待了將近一年,組織的人對她有信心。」她將臨走前女人塞在她手裡的紙條重新攤開,公佈在眾人眼下。
「她住在嘉比里拉,也是古斯塔夫運動開始的地方。」
約略在清晨五點時,她就聽見街道躁動不安,有棍棒敲響和不同尋常的說話與腳步聲。田中冴子打開窗戶,視線往左側約略五十公尺外看去,那裡是連接嘉比里拉大道的十字路口,有什麼人站在最高處,指使著人們聚集,口裡說著比咒語更像咒語的命令。
沒有人因為他的大聲喊叫而有其他異音,有的人選擇把木窗子關上扣緊,而剩下仍然大開著的居民正在家裡忙東忙西,沒多久冴子就看見他們匆匆奔下樓梯,往人潮密集處靠近。
十月二十九日,她默念著日子。
「準備一下。」她沒有回頭卻已經知道弟弟已經離開床舖,並且和她望向同個地方,「我和其他人聯繫,你跟緊古斯塔夫。」
七點鐘時,田中冴子到達兩個街區外的雜貨店,她和坐在櫃檯的婦人對上視線,後者立刻勾起她大紅色的嘴唇,「你來啦。」她的聲音彷彿飄在空中,慢條斯理的帶領冴子往右後方的暗門拐去,並且為她打開了地窖的大門。
田中冴子走進時,所有人都熱情歡迎她。「我們的冴子,歡迎你的到來。」幾個婦女迎上來,她擺上最誠懇的笑容:「我感到熱血沸騰,今天是我們的大日子。」
「你說得對,亞德里恩先生已經在裡頭等待您了。」冴子輕輕應聲,並且快速往左側唯一的房間走去,「亞德里恩。」她出聲呼喚。
「進來。」很快收到准許,冴子轉開把手,關上門時亞德里恩正專注深沉凝視著她。
「我們最好的後盾,這裡有你我都放心不少。」
「來談正事吧。」她率性往沙發坐去,「布蘭達有回信嗎?希望他和古斯塔夫他們談得不錯。」
「如你所願,她的確做得不錯,我們得以擁有少部分的發言權,這對我們來說已經足夠了,畢竟我們的共同目標都是文森特的願景。」
「我不認為如此輕鬆,亞德里恩,這就像漁翁得利的鮣魚。」
「但顯然這對他們並沒有造成傷害,甚至有可能帶來推進--我想這是互利共生。」在冴子進來後亞德里安的視線沒有一秒脫離女性,唯有此刻才輕垂腦袋,「我們肯定會名留青史,你瞧現在,在馬戲團案之後有更多的女性加入,社會也開始重視起我們了。」
沒錯,還是藉由你這樣的男性。冴子同意的點點頭,儘管心底與說出口的天差地遠:「好吧,就照你所說的,但我還是擔心布蘭達,我害怕她出錯。」
「但我們還有你啊,是吧?如果布蘭達失敗了,你是我們最棒的後盾。」
「你還是如此信任我。」冴子笑出了聲,裝作感歎亞德里恩的大心臟,「我只是擔心,她太年輕了。」
「年輕不會是絆腳石,她有勇氣和決心,我能看出。」冴子要起身離開時,亞德里恩又補了幾句:「這陣子我會離開這裡,不能確定什麼時候回來,我希望能夠把這裡交給你,可以嗎?」
「當然可以。」她握緊拳頭,臉上的表情卻是被委派重任的喜悅,「你儘管放心吧。」
「太好了,有你真的讓我感到安心。」男人逐漸靠近,只差幾個步伐就要碰上女性,冴子卻快一步打開門,眼神好像溫馴的豹,收起獠牙只是因為她自願待在這裡。「一路平安,亞德里恩。」
亞德里恩停下腳步,幾秒後再次勾起笑容。「……萬事小心。」
離開雜貨店一段距離後,田中冴子終於按耐不住要溢出的怒氣。
「狗娘養的--」她亂抓一把頭髮,一腳踹倒了路邊的空箱子。街上比她方才過來的時候要更加熱鬧,好像什麼嘉年華即將開始,但來來往往的人潮也因此讓她在此時消失在了城鎮裡,好像純粹只是同樣憤世嫉俗的市民,「什麼時候知道的?什麼時候!」她快把一搓頭髮給硬生生扯下,眼睛裡好像有火冒出。他完全明白亞德里恩在玩什麼把戲,把組織暫且託付給她只是為了綁住她的行動,不讓她輕易往遊行靠近。
她應該在亞德里恩把布蘭達派去和古斯塔芙談判時就該意識到。
有人知道她們秘密的來往關係了。十五歲,冴子再次感到窒息。十五歲的女孩被母親強制拉入組織,她本以為自己會是女孩的另一條開路,但什麼時候?什麼時候發現的!亞德里恩讓布蘭達過去就只是為了送死!
一陣響亮的鐘聲響起,她轉頭往聲音來源看去,緊接著的是人們的歡呼聲,她的心卻感到絞痛。
得回去寫信。
她與和眾人相反的方向離去。
-TBC-
※下集預告(下部曲 17):
「清水……」冴子的神情快速改變,她想起前陣子報紙上瘋狂報導的事件,又想起這些事情主要的開端,忽然她理解了什麼,原本抓著對方的手並未放下,此刻卻溫柔許多。
「跟我來,這裡不安全。」
-0513(四)釋出-
※作者吐槽:
終於啊終於到這裡了!!!我自己都好感動!!!!
大家應該會注意到時間線回歸到第一章了,這期間發生的事會從後面章節幫大家補足,因此還不用擔心!如果哪裡有不懂的也可以提出!
接下來真的要實質意義上的全員總動員了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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