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5/2017
御幸一也盯著發光的屏幕,晚間十二點他的手機準時推送出一條提醒,在行事曆上這一日被紅筆給圈起來,這是他的習慣,御幸一向老派的將重要的日子在紙本月曆上作記號。他在按鍵上簡單的敲打了幾個字,隨即螢幕的亮光又暗下去。
在這一年他升上大學、在外頭租了一間小公寓,空間不大,但對他來說已經足夠。
那也是充斥著離奇和想像的二年,有的時候像這樣的時刻—他在床上翻覆了十五分鐘多的時候,他就情不自禁的想起一些往事,頻繁的程度猶如他在拷貝某一段重要的歷史,本能似乎提醒著他不能隨意忘去。
御幸一也承認,他在不安,而這份不安感源自於現在過度反常的平和。
多慮的他仍然相信某天澤村會開天窗、或者反悔了先前的約定,御幸甚至對自己當時幫助澤村再次張開翅膀飛翔感到後悔,他是不是早在那個時候就該說服澤村不能飛在人類世界也不算什麼?
但他沒有這麼做、也沒資格這麼做。
澤村榮純或許就是這麼一個人,他決定的事就是要這麼做下去,旁人的倒彩或冷言冷語只會更堅硬他的決心,這麼一個喜歡和人唱反調,但又具有人格魅力、不得不遷就著他的神秘存在。
“抓到!這麼晚還不睡的御幸學長!
哈哈開玩笑的,御幸前輩這次比倉持前輩早喔。”
螢幕又再次亮起,御幸不滿的加大了按鍵力度。
“他會比我快還不是那個時後他在你寢室,難道我十二點去找你嗎。”
“我覺得可行,御幸前輩,澤村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話說你打字好慢,之前都是寄簡訊所以沒有發現,果然一下子換成智能手機不習慣吧。”
“……我這不就在練習。”
“是啊,御幸前輩會用Line就是已知用火了吧,是人類的一大步進展。”
“你沒有生日禮物了。”
御幸將手機按掉丟回床頭,任由長方的通訊機器在櫃子上不斷震動,不知道過了幾秒,房間再次回到原本的安寧。
他的心思是打算明天再看到底澤村傳了些什麼,然而身體還是比想得要快一些,御幸已經伸手往頭上的櫃子摸去,瞇著眼看向突增的十三條訊息。
“誒、等等
不是這樣吧
御幸前輩是這樣的人嗎
超沒有度量的喔
喂不要根本不讀好嗎
御幸一也!
😡
……
好吧是我的錯
我還是想要生日禮物
明天早上我就殺去你家跟你要喔
晚安啦
💤 ”
御幸嘴角微微上揚的蓋上眼罩,滿意的進入夢鄉。
早上八點鐘,來者說到做到,真的一早就準時出現在御幸家門前。
儘管澤村坐在對面,眼裡幾乎要溢出過剩的期待,御幸還是不想承認自己的確起了個大早給他準備生日蛋糕。
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嘗試做黑森林慕斯,他只是在昨天稍微打探了一下住家附近的一家甜點店、順帶買了一個來試口味,沒想到今天就給他順利做出來了。
「說吧、你肯定花了很多心思做給我是吧!」澤村抓著叉子的手在桌前不停亂晃,御幸頓時覺得自己應該說這只是從他家附近隨便買的而已。
「……那是從我家附近買的。」他確實這麼說了。
「什麼!原來一直都是澤村榮純的自作多情嗎!」澤村用叉子戳了下蛋糕上的奶油,不甘願的盯著桌上的食物,「可惡、害我以為御幸前輩的手藝還真的那麼好。」
「我手藝好你又能幹嘛?」
「當然是做你的美食評鑑家。」
澤村說得心安理得,一點也不對自己的發言有一點狐疑。這下換御幸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啊、真的好好吃。」並沒有在御幸的料想之中,澤村小塊的切著蛋糕,而不是三兩下就將甜點給分食完畢,「果真從上年就心心念念的食物留到現在吃才是明智的選擇,這層巧克力都可以回甘了。」
「會不會太誇張?」御幸手撐著臉頰,第一次覺得或許多做料理給別人品嚐也不是壞事。
「這是真的,你在哪裡買的?下次我也要去買。」澤村邊嚼著邊讚賞道,似乎這是畢生以來吃過最美味的一餐。
「你怎麼覺得我會告訴你?」
「今天我是壽星,態度收斂點好嗎御幸一也!」
他們是在拌嘴間將蛋糕給解決掉,又花了一點時間收拾桌子和垃圾,待所有事物都告一段落後,已經接近十點鐘了。
「……感覺現在應該要去做點訓練。」澤村盯著指針嗒嗒響著,覺得自己的運動因子在蠢蠢欲動。
「難得生日在假日就別想那麼多了吧。」一小部分的私心驅使御幸這麼說。
「好吧,那趁時間還早,我帶御幸前輩去個地方,當作生日禮物的回報。」
都說是生日禮物了還需要回報什麼?然而御幸不打算點破澤村怪異的思想,任由壽星打點一切。
「首先,我們需要帶點錢,因為要坐車。」
「你是要去到哪裡?」
「噓,今天我是壽星,問題少問一點。」
他們不知名且心血來潮的旅程便這麼開始了。
一路上澤村喋喋不休,御幸完全不用費心神去思考究竟要開什麼話題,澤村腦袋裡的故事彷彿深不見底,從棒球隊的近況說到新來的一年級生,又從新生說到他在地球和人類上有什麼新發現,接著話題接軌到外太空,當他即將說到母星的生活時,澤村已經領著他下了列車,他們已經遠離了市區,空氣間頓時只剩下撲鼻的草木氣息。
「好了,這是第一站。」澤村像個導遊,他的語氣也跟著變化起來,像是一臺怪異的導覽機器,「看向您的左手邊,是一整片的群山,再看向您的右手邊,又是另一片群山。」
「這麼不敬業我可要退費了。」
「真是麻煩的旅客!」澤村在無人的車站嚷嚷起來,在如今的上午更顯得這裡的荒涼,「我也不知道它們叫什麼啦,跟著我走就對了。」
御幸摸摸鼻子,此時的他有種說不上的心情,他不曉得自己要被帶去哪裡,對他而言這是一個沒有目的的行程,然而卻完全沒有焦躁或不安的感覺。
御幸將一切理由歸給身旁的天使,不是說他們都有神秘的治癒能力?
「御幸前輩,你不會好奇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嗎?」澤村無心的問著,他的腳步不自覺的減緩下來,「你不擔心我把你丟包之類的?」
「嗯,不擔心,」御幸忽然咧嘴笑了起來,「畢竟你不會做那種事,我知道的。」
「嗚、早知道就不該問,這莫名的信任感讓我覺得好噁心。」澤村打了個冷抖,如此直白的表現讓御幸捏了一下對方的臉頰。
不過十五分鐘,他們已經走上一個上坡又拐了幾個彎,途中澤村不再和先前那樣多話,只是專注的看著腳前的路,踢著數不清第幾顆的石子。
在御幸也開始想著拿起地上的樹枝來打發時間時,一連串的狗叫聲從十米遠的地方吠起。
「黑森林!」澤村朝著狂叫的黑狗大喊,要不是動物正被一條繩索給拴著,御幸肯定會見到一人一狗相撞的場景。
「你剛叫牠黑森林?」御幸突然反應過來,看著澤村已經開始擼起眼前的中型犬,「這是米克斯嗎?」
「我不知道牠是什麼品種,但我叫牠黑森林。」御幸看著已經跪坐到地上的澤村,叫做黑森林的黑狗正快速的揮動尾巴、示好般的瘋狂往澤村臉上蹭去。
「榮純!」被叫喚的人立刻抬起頭,御幸順著聲音望去,看見屋子裡走出一個駝背的身影,老婦人緩慢的推開紗門,「哎呀、剛好做好午飯,我就知道今天要早點做。」
「婆婆!我回來啦!」澤村一個起身便往門口跑去,他張開筆直的雙臂就這麼把婦人給緊緊圍住,「嗯、還是一樣的味道。」
「幾年不見就這麼大隻,還好我有在電視上看到你,不然你回來我都不認得了。」老邁的婦人拍了下澤村的肩膀,又懷念的撫上對方的臉龐。
「沒有這回事啦,我記得婆婆長怎樣就好,哈哈。」澤村朝快要被擱在一旁的御幸揮了下手,收到指令的人被動的往前了幾步。
「您好,我是和澤村同個棒球隊的學長,叫我御幸就好。」御幸微微彎下身子,端莊的如同招待賓客的服務生。
「我認得你啦,在電視上常看到,有這樣厲害的帥哥做學長榮純也是很幸運吧。」
御幸很少被剛見面的人如此豪邁的誇獎,這場面立刻引來澤村的插嘴:「婆婆,人不可貌相。好了我們趕快先進去吧,不要在這邊聊天。」
被半推進入屋內的婦人朝澤村笑了幾聲,她打趣的道:「這麼著急,你是見不得人家比你帥吧?」
「不、我是認真的婆婆,人家臉長得好看是一回事,性格爛又是一回事。哎唷御幸一也不准捏我!」
進到屋內的澤村忽然猛烈的吸起好大一口氣,他插著腰喊道:「一點也沒變,這熟悉的味道!」
「你是狗嗎?」御幸看著比外頭的黑色米克斯還要更躁動的使者禁不住問道,這時婦人已經穿過門簾,從廚房裡端出一鍋冒煙的熱湯出來。
「我幫您端。」御幸上前接手。
「榮純,你還說人家不好。」婆婆笑得臉上都要開花,這番發言立刻遭到澤村的反駁:
「做個樣子、做個樣子。」
他們便這樣開始了一頓午餐,御幸甚至還來不及搞清楚澤村究竟是怎麼認識眼前的老婦人的,直到坐在身旁的人突然啊了一聲:
「抱歉,御幸學長,忘記介紹婆婆。」
「哎唷、太久沒有招待客人,太高興了我也忘記跟你說說。」
御幸端著碗笑了一下,然而剛剛的氣氛也完全不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婆婆是個天使。」
澤村放下碗筷,笑著瞇眼看向對面的婦人,又朝瞬間露出驚恐神情的御幸解釋。
「你說什麼?」御幸的筷子懸在空中,如此誇張的動作立刻惹來婦人的幾聲大笑:
「哎唷,是個比喻啦,榮純喜歡說我是她的天使,但你有見過這麼老這麼多皺紋的天使嗎?」
御幸的氣息頓時屏住,差點要點頭說現在的他什麼事都有可能相信。
「哈哈,沒想到御幸前輩是這麼好騙。」澤村笑得拍起桌子,眼淚都從眼角擠出。
「榮純,他真的是個好學長。」婆婆投來一句不曉得是否是稱讚的話,卻又被突然嗆到的澤村給打回去:
「收回前言。」
這次澤村坐的端正,面朝御幸認真的說起往事:
「其實我有段時間住宿在婆婆家啦,大概是國一還是國二的時間?」澤村往老婦人看去,婆婆遙了搖頭示意自己也記不得了。
「應該住了有兩年吧,那個時候真是段可怕的回憶,反正我在婆婆這邊養傷,一不小心就住了這麼久,婆婆人太好飯又做得太好吃了啦。」
御幸從剛剛就開始緩慢下的咀嚼到了此刻終於正式停止運作,他眨著眼像在打摩斯密碼:「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跟我說?」,澤村也笑著眨眼回覆:「晚點再跟你解釋。」
「你們感情很好嘛,」一直不吭聲的婆婆彷彿觀察出了什麼線索,語氣有些感慨的道:「榮純有了這麼好的朋友我也是很高興了啦。」
「婆婆,我跟御幸前輩的關係也不是那麼複雜,就只是簡單的後輩和—」
「男朋友。」
澤村再次被嗆到—明明口裡沒有食物。
「男朋友。」御幸深怕身旁的倆人沒聽清楚般又再複述一遍,澤村看見對方的表情浮現出莫名的驕傲感,似乎在對他宣示著怎麼能讓你都在那邊為所欲為。
「御幸一也!」澤村拍桌而起,分貝大得外頭的米克斯也跟著叫吠起來,「你的臉皮拿去喂黑森林了嗎!」
「原來是男朋友,這樣就合理多了……我還在想榮純怎麼突然帶一個孩子回家,」婆婆早已在不知不覺被御幸誠懇的笑容給收買,也這麼順理成章的答應下來:「你要好好照顧他啊。」
「當然會。」
「不對、不要答應啊!誰准你可以照顧我—雖然好像還不賴……等等不是、婆婆你完全會錯意了!」
如果他的腦袋有一臺散熱器,澤村發誓那台機器肯定已經過度運轉而報廢了。
「榮純,你也不早點跟我說,有個可以一起生活的伴侶多好啊,這是很值得開心的一件事。」
「沒事的,他只是害羞、找不到時機說出口,我們才剛開始。」
澤村看著右手被倏地牽起來,嘴巴和眼睛都張得不能再大,御幸彷彿感覺到身旁傳來熾熱的視線瞪著自己,他笑得更燦爛了,而掌心的另一雙手朝他捏過來:你死定了,御幸一也。沒有讀心能力的御幸確實收到了這個訊息。
「好啦、趕快先吃飯,你們等等還有大把時間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真好啊年輕人。」婆婆笑得眼睛都眯成彎月,端起碗喝了口熱湯。
澤村乾笑了幾聲,甩掉了一直被牽著的手。
「不牽著……」
「吃飯!」
「但你是左撇……」
「是沒聽見?我說吃飯!」
剩下的時間澤村全程採取靜音模式,倒是婆婆和御幸聊了開來,雖然話題都圍繞著澤村,但當事者只是一句兩句應付著對話。
午飯時間在澤村的世界裡彷彿經歷了一世紀,他幾乎按捺不住想要起身的屁股,耐著性子把飯吃完後,罪魁禍首又跟著進入了廚房。
「有勞御幸前輩,作為客人還是我來洗碗就好。」澤村沒好氣的將碗盤用力疊在流理台上,另一隻手指著門口送客,御幸卻頓時喪失了閱讀空氣的能力,朝著澤村手指的反方向走了過來。
「那作為你的男朋友呢?」御幸手插著褲袋,滿意的看見澤村手裡的碗盤滑了一下。
「我的天,帶你來是我一生中最後悔的選擇。 」
「但我不後悔認識你。」
澤村將帶著泡沫的碗用力下壓浸到水裡,他仰頭吸了一口氣,眼睛閉起來像在醞釀著什麼。
然而在這一陣靜默後,澤村只是低下頭繼續洗刷著碗盤,盯著盆子裡的泡泡開口道:
「我也不後悔認識你,御幸前輩。」
─TBC─
快完結了,真的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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