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操你好，節操再見。

　　第幾次了？他是第幾次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脅，不得不在懸崖的邊緣游移，氣息混亂不整、神經又脆弱緊繃。

　　他記得自己在樹林裡奔跑時被樹枝所勾勒，叢生的根盤據在他腳下，隨時會跌入泥濘不堪的土，最後被雨和枝葉蓋住氣息，無人再也發現他的存在。

　　好幾次從死神的點名簿上僥倖偷生，但死亡的命運似乎更加具有纏鬥力，終於安逸的日子來到臨終，他不得不卸下黑色的偽裝、好好正視鏡子裡的自己。

　　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得做出反擊。

　　手機傳來震動，日向側躺在柔軟的床上，他看了眼來電顯示，高橋向他打來了電話。

　　日向又望了一眼牆壁上的時鐘，十二點三十五，他轉頭往另一床的影山看去，在確認背對著自己的人保持平整規律的呼吸後，他穿上白色的紙拖鞋，拎起手機往房間外頭走去。

　　夏天的夜晚讓他保持在良好的體溫，走廊裡並沒有過於炎熱，旅館的溫度調節做的相當周到。日向低頭望著手機持續震動，沒有要接起的打算，只是在默數了十秒後便自動掛斷，他希望對方能夠認為是自己已經進入休息狀態，女人知道他的生理作息一向很健康準時。

　　日向走往仍然亮著燈的樓梯口，很快下一通就來了，那是一通未知來電。與方才的反應截然相反，他想也沒想的接起了電話，彷彿已經知道了這通電話的到來。

　　起初對面傳來陣陣的沙沙聲，過了幾秒後逐漸有人聲出現，日向不曉得那是誰，但是他知道彼此一定見面過，「你好。」日向禮貌的率先出聲。

　　「記得我是誰嗎？」電話另一頭很明顯的做了變音，日向認為男人似乎是故意這麼問的，他肯定知道自己已經失憶了，「啊、抱歉，我忘了你什麼也不記得。」

　　「今天那台車是你指派過來的嗎？」日向詢問，但很快他發現自己問了個蠢問題，除了他們還有誰會這麼做？

　　「難怪這麼快就接起電話，你已經知道了。」男人的聲音就算經過變調，日向仍能感覺出他的聲音一直只有平平幾個音，就像是從機器裡放送出來那樣不帶感情，「應該沒有傷到你吧？這不是我們的用意。」

　　「你們希望我知道自己還沒脫離危險。」

　　「啊－你都知道。」

　　兩邊皆沉默了一段時間後，男人又發話了：「那麼你知道我們希望你能夠回來配合我們的實驗嗎？你應該也已經知道了，實驗並不會為你帶來實質的傷害，你甚至有可能成為未來世界的救星。」

　　「你拿什麼跟我交換？」日向往下樓的樓梯走去，站在了轉角處，很快對面便給了他答覆：「日向夏，你還記得嗎？」男人的聲音仍然輕緩，「我們認為作為你妹妹的她身體上或許也有雷同的基因讓我們的實驗得以成功。」

　　「你們是群失心瘋的混帳。」終於罵出粗口，他的拳頭沉重的往牆壁敲去，他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等到未來，那些人只會感謝有人願意作出這麼瘋狂的實驗，並且慶幸手髒的不是自己。」男人的話猶如催眠傳近日向的耳，「所有人都在等著別人為他們征戰，我們只是為這些人做了事，因此，你或許該認為我們的存在是益處，因為沒有我們來做這些事，未來並不會被鋪成。」

　　「你錯了。」日向否認，卻得來對面一聲輕笑，這讓他不禁加大了音量：「那只是被你們認定的未來，你們是從未來穿越過來現在的嗎？你們曉得如果真的不做這些事世界就會毀滅嗎？未來充滿不確定性，如果有人告訴我明天就會世界末日，那我也會認為這只是一個會發生的狀況，因為我只想腳踏實地的活在現在，你們這群只為自己著想的該死科學家和政治家。」

　　一連串的話讓日向在說完後忍不住喘氣，他想自己是被氣到了，一群用著歪理來行使自己合理化後的理念，就像是小學生編織了長篇大論的理由告訴你自己晚上不睡覺偷偷跑去廚房吃餅乾一樣幼稚好笑。

　　「所以你還是不瞭解。」在經歷日向的爭論後，對面冷冷的傳來這麼一句，「你當然可以拒絕，但下一個人就會是我剛剛所提到的名字。」

　　「所以我才說你們是該死的科學家和政治家。」日向在原地轉了個圈，握成拳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我不准你們動我身邊的人一根手指頭。」唯有這個是不可侵犯的真理，他確切的想到。

　　「所以我們可以認定是你答應了？」

　　「對、我答應了。」日向再次重覆，但也不忘為自己爭取最後的一點機會，「可是我有個期望－明天、只要明天就好，給我最後一點時間，我不會跟任何人說我的處境，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對誰通風報信，我知道這麼做對我和我周遭的人都不好。」

　　「你想拿那些時間去做什麼？」

　　「先生，我都要不知道去做什麼鬼實驗，也不知道自己多久可以醒過來了，我在最後一天做點我想做的事不行嗎？你們肯定知道我在哪，大可派人來監視我，總之為了其他人的安全，我是什麼事也不會說的。」

　　日向信誓旦旦的道，他的話裡大部分是真的－首先他真的不會輕舉妄動，因為自己已經被找上了，他們隨時會把他的朋友家人當作把柄，這風險和成本太大了。其次他也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他會要求留下一天的緩衝時間，純粹只是想賭一把－也許奇蹟會在明天發生也說不定。

　　「我們相信你什麼事也不會做。」男人認同了日向的想法，但那僅僅只是認同：「可不代表我們會答應你的要求，你不要認為自己和我們有對等的立場。」

　　「從現在開始，只要你接起任何一個人的電話、或者你撥號給其他人，我們都無法保證那個人不會出現什麼意外。更不用說那些你目前接觸的人了，那些人全都有危險，只因為你。」

　　日向沉重的閉上雙眼，男人說的對，他沒有任何資本可以和對方交易，他身旁有太多牽掛，而那些都是直接暴露在空氣裡的不穩定因子。「告訴我該怎麼做。」當他這麼一發話時，日向赫然發覺自己似乎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妥協了。

　　「你可以用最溫和的方式離開。」男人的低語像蛇爬進他的耳膜，一字一句猶如魔咒綑綁著他的思緒，「什麼都不用交代、也什麼人都不會被傷害到，你只需要走下來。」

　　日向的腦袋一轉，瞧見一位戴著墨鏡的男人就站在下一樓的階梯轉角，他右手拎著手機，左手就置在空氣中，恍惚間日向幾乎能想像出對方從西裝外套裡拿出手槍，且槍口直直對準他的腦袋。

　　男人也確實照著日向的想法行動了。在武器亮出來的那一霎那日向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但他橘色的眼睛仍然注視著對方。他對著手機發話：「現在？」

　　「在你接起我的電話後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了。」樓下的人也望著他開口，他的聲音輕到在如此安靜的場合日向仍然只能透過手機來瞭解男人究竟說了些什麼，「你最好自己走下來。」

　　日向將電話拉遠了耳朵，男人站在背光的位置，他看不清對方的臉龐，樓下是一團黑暗，而那股力量正順著樓梯蔓延上來。他掛斷了電話，花了十秒鐘去踏出第一步。

　　「日向。」

　　頭頂傳來呼喚聲，日向嚥下一沫口水，最好不要，他咬著下唇抬起視線，望見黑髮的人就直直站在上頭，墨一樣的眼珠子就像黑幕一樣瞧不出任何情緒，日向卻深刻感受到了對方難以言喻的情緒，那是一種質問、質問自己為何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裡。

　　「影山，難不成你也睡不著嗎？」他努力拉起笑容，然而鑑於樓下就有拿槍指著他的男人，他實在無法像沒事的人那樣做家常對話，「我只是做了點夢，想說去晃一下就回來。」

　　「那我也跟著，你一個人很危險。」影山說著就要踏下樓梯，日向瞬間就拒絕了這個想法：「不了，我想一個人走走。」他抓緊樓梯間的扶手，「很快就回去了，真的。」

　　日向不曉得自己的語氣究竟是怎樣，但從影山的表情看來他肯定不是個好演員，男人根本沒有要相信他的意思，或許現在他該慶幸對方還沒有要下來的舉動。「發生什麼事了。」影山再次詢問，堅硬的態度明述了他不會就這麼離開。

　　日向瞧見男人的手指頭逐漸向內彎曲。

　　他的背脊流滿了汗。

　　「你的表情很不好。」影山似乎是這麼說的，日向已經亂了思緒，他一半的精神都專注在那即將扣下板機的手，「……我不曉得你在執著什麼，但我不會讓你這麼離開。」

　　我執著的是你的生命。日向差點沒有直接脫口而出，他只是僵笑著回應：「幫我個忙，影山，現在轉身回去好嗎，我真的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這不是你以前會說的話。」

　　「但我並沒有以前的記憶，所以這不算數。」他們倆人靠著雙眼對峙，搞不懂男人為何在此時這麼難纏，「而且很抱歉，我不是很放心和一個剛剛對我告白過的人待在一起，這就是我想出來的理由，所以你瞭解了嗎？現在你只需要回－」

　　「你的意思是我給你帶來不舒服了？」他的語氣冷冽，日向感覺到心臟重重的跳了一下，這些違心的話讓他痛苦，讓他喉嚨酸澀，還讓他清晰的得出了結論－就算沒有記憶，但他是喜歡影山飛雄的，而這份心意反而強化了他繼續說出冷漠且傷人的話：「沒有錯，所以你離開吧。」

　　日向敢肯定現在的他要不是面容極其難看、不然就是面無表情的帶著空洞的眼神，他完全對自己的話語感到心灰意冷，甚至不敢相信這些字句真的是出於他的口。他沒有勇氣再看向對方的瞳孔，更沒有心思去想正對著自己的槍口。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和你道歉。」良久，日向才聽見上頭傳來聲音，對方的語氣冷靜到讓日向發顫，「但這是兩件事，你得知道你現在並不安全，傍晚才發生過那些事，你別指望我會讓你在這個時候出去晃。」

　　橘髮的人倏地抬起頭，他有預感自己快要破功了，尤其是在聽見影山這麼說的時候，他只好用提高的音量來掩蓋自己的顫音：「我不曉得你怎麼想的，我只知道你現在應該回去，不然後果對我們兩個人都不好。」

　　「我不理解你在說什麼，」影山嘆了口氣，方才的語氣逐漸軟了下來，「而且我認識你三年了，老實說我不認為你剛剛的話是真話。」

　　日向緊吸一口氣，現在或許不合時宜，但他正思索著那把槍的真假問題，伊藤曾經和自己說過他們的目的並不是想讓他受傷，會不會一切都只是虛張聲勢？那把槍裡頭根本沒有子彈，但他又有沒有那個資本去驗證這個可能性？

　　可日向卻從沒想過這可能根本不是一個可以選擇的狀況，在經過長時間的沉默後影山只是向下朝他走來，同時間男人彎曲的手指往下收縮，橘髮的人猛然上前跨出一步，瞭解到這根本不是自己願不願意賭，而是他只能這麼做。日向牙關一咬，猛地撲向往自己靠近的人。

　　十二點五十七分。走廊回歸夜晚的寧靜，樓下的男人消失無蹤。

－TBC－

作者吐槽：

我肥來了……抱歉各位最近在忙其他事現在才來更文，真的很sorry（土下座）

現在大概確定完結會在十萬一左右，感謝耐心等到現在的各位（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