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操你好，節操再見。

　　他聽見齒輪轉動的聲音。

　　一月十六日，高三的春高結束約一個禮拜，2015年。

　　空氣乾爽，雲朵之間相隔遙遠，藍色完全鋪蓋了天空，日向盯著雲層從一棟建築物的頂又飄去另一頭，口裡叼著的吸管差點就掉下來。

　　「影山，我們來比賽吧。」他指著窗外兩片雲朵，心血來潮的成份佔了約有八成，「我們各自認領一個雲，然後看誰的雲會比較快飄向那邊的大樓。」

　　影山瞄了眼窗外，很快黑色的眼珠子又掃了回來，「我不要。」他冷冷的回覆。

　　「那好吧，我是左邊那一塊，右邊是你的。」

　　「……我不是說我不要了嗎。」

　　「啊，我的好像比較快。」影山瞇了下眼，不悅的同樣看向外頭：「什麼啊明明就是右邊的比較快。」

　　「誒等等，剛剛說不想玩的人是誰？」

　　「啊、找到了，你們果真在這。」谷地端著鵝黃色的便當盒來到桌邊，她亮起不遜於外頭明媚天氣的笑容朝兩人道：「可以讓我一起參加你們的話題嗎？」

　　「當然可以了！」日向說著就將一旁空著的椅子給拉了過來，他拍了拍位子示意對方快坐下，「我們剛剛在比賽誰的雲比較快到那棟大樓去，」他轉過腦袋確認了一遍勝負，「好像是我贏了。」

　　「呆子，明明就是我吧。」影山放下手中的麵包，同樣瞇著眼再次望了出去，「我不是右邊那一個嗎？」

　　「剛剛它們已經在你不曉得的時候交換位置了。」日向將手裡的飲料給放下，接著又大聲道：「話說剛剛說不玩的也是你吧！」

　　「是你強制讓我加入的！」

　　「你們的關係真的很好呢。」谷地滿足的將玉子燒送入口中，雖然這麼說並不是很好，但只要看著眼前這兩個人吵吵鬧鬧的她的心情就會莫名的好，「對了，那麼你們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先去打工！」日向漾起笑容，他舉起食指頭頭是道的說著：「因為之後會去巴西！」

　　「誒！？」

　　「你說什麼？」

　　同時露出驚嚇的兩人只是一陣對望，谷地將差點就要翻過去的便當先放了下來：「影山君也不曉得嗎？」

　　「我、我只聽說要打工而已。」影山呆愣的望了眼天花板，一時間覺得自己的腦袋跟不太上現實的進度，「所以你打工是為了出國？」

　　「呃、我沒說嗎？」日向眨了眨眼，無辜的口氣表現了他並不覺得這是件大事，「只是想去學學沙灘排球－還有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以為現在很多人都這麼做……」

　　「不是的－啊該怎麼說、的確現在很多人會這麼做，但出國可是件大事啊，你怎麼不早點跟我們說？」谷地慌忙的兩隻手都握成了拳頭，他逃避的眼神轉向影山，結果發現對方的表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雖然你要去哪不關我的事，但你的確可以早點跟我們說。」日向看著對方的表情，這怎麼說都不像覺得不關自己事的表情。連續兩個人的反應都如此之大，他也只好低下腦袋，終於升起了一點不好意思：「我本來想說前一個禮拜再跟你們說就行了－」

　　「前一個禮拜？」這句話並非出自谷地口中，雖然女孩的確也想這麼直接問話，但她的驚訝已經讓她僵住了動作。影山兩隻手撐在了桌面，口氣免不住有些責怪：「你打算離開前一個禮拜才說？」

　　「有什麼問題嗎影山同學？」看著如此唐突的兩人，現在日向確信自己的確說錯了什麼話，他不安的竄動著眼珠子：「又、又不是什麼話都不說就離開……」

　　「天啊，真是蠢到家了。」影山拎著垃圾就起身離開，這唐突的舉動頓時讓日向睜圓了雙眼，他驚訝的望向谷地：「我剛剛的話是有多麼討人厭嗎？有必要這樣？」

　　「這、這我也不曉得……」女孩搔了下臉頰，她提出一個可能性：「會不會影山君其實有什麼話想跟你說或想和你做但因為現在你要出國了所以一切都泡湯了？」緊接著一連串推測的是一陣靜默，隨後日向只是噗哧的笑出了聲，他拍著大腿道：「怎麼可能！影山他不會是這種人吧？如果他有想做的事肯定當下就做出來了！」

　　「好像也是－」

　　日向再次望向窗外，漂泊的雲不知何時又壟罩起來，一層層的陰影蓋在大街馬路上，他盯著灰暗起來的天空，思索何時天氣突然變了卦。

　　齒輪似乎往右傾了一刻鐘。

　　過程艱困無比，像沒上好油的發條。

　　他想自己是不喜歡冬天的。

　　日向翔陽－從他的名字和頭毛想想看嘛，他的代表色似乎就是亮麗和煦的橙，這是眾人無聲裡的默契，他們無不這麼認為。也因為如此，一顆橘色的腦袋在陰冷的街道上面無表情的亂晃就是這麼唐突，他彷彿在和乾冷的空氣嬉鬧，腳正在沒有頭緒的踩著胡亂的步伐。

　　然而他不喜歡冬天其實另有原因，完全並非這身背景與他本身格格不入，只是他討厭說變就變的天氣，他也討厭讓他寸步難行的積雪，這麼說來或許外在因素成為了最大的根源，總之他就是不喜歡冬天。

　　然而他又時常在這樣的季節與某個和冬天極度相襯的人碰面。

　　一月十七日，週六，2015年，早上十點鐘。

　　「你在跟空氣打架嗎。」影山盯著在原地不停踏步的人，日向猛然從自己的世界脫離，他撲平有些摺痕的衣服，沒事的道：「正在練習異國的舞蹈呢。」

　　「那你跳得可真醜。」

　　「完全不想從你口中聽見這句話！」

　　他們今天的行程是早上去一趟販賣運動商品的店，之後隨便去哪裡吃個午餐，下午尚未規劃，但很有可能又會像無數個以往那樣又跑去哪裡打球也說不定。

　　然而因著昨天日向的一番發言，既定的計劃似乎產生了更動，他們原本前往運動商品店的路程不知在何時出了岔路，日向只知道當他們聊到一半時已經被黑髮的人帶去像某種商店街的地方了。

　　「影山，你確定我們沒有走錯路？」在經過不斷的反思後日向終於停下腳步，他輕輕拉了一下前方的人。

　　「什麼走錯路。」影山同樣配合的停下，似乎不瞭解日向為何走到這個時候才開口發問，「沒有走錯啊。」

　　「等等，我們難道不是跟以前一樣去看看護具還是什麼運動用品之類的嗎？」

　　「並不是，話說你現在問也太晚了吧。」他果斷的回覆，隨即又轉身繼續向前。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沒頭沒腦的就這樣跟著你去不知道什麼地方了？」日向頓時恍然大悟，他傳說中野獸的直覺呢？還是這在影山身上發揮不了作用？「那現在告訴我還來的及嗎？」

　　「你在緊張什麼？」黑髮的人皺了下眉，他將一直跟在身後的人給拉到跟他同個水平，「你不是說要去巴西了嗎，所以我想可以買點東西給你當紀念，但因為不曉得可以買什麼，所以只好把你也跟著帶出來了。」

　　日向倏地愣在原地。

　　他剛剛從影山口中聽見了什麼？

　　「所以你隨便找個東西當作……怎麼了，幹嘛又停下來？」

　　「你，說要買，紀念品，給我？」他的手指從影山緩慢的轉向自己，橘色的眼珠子睜得老大，「你是影山嗎？你真的是影山？」

　　「你這傢伙到底有什麼話要說。」影山說著就要把日向提起來，後者迅速抓住了朝自己伸來的手，改口道：「抱、抱歉，我只是太驚訝了，但我真的很高興！」

　　「……那就少說點廢話，趕緊去挑個東西。」

　　「那我是不是也要回送你點東西？」日向眨了眨眼，他盯向紅磚的人行道，「畢竟你都要送我東西了，好像應該也給你點什麼才比較好……」

　　「沒那個必要。」影山將雙手插進口袋，他們再次移動起來，「如果真的要的話，你回來後再給我好了。」

　　「喔喔，是要土產的意思嗎？會的會的每個人都會有的！」

　　「……每個人都有的話就沒意義了。」

　　「唉唷，影山先生您真的很難伺候。」思考了半晌，日向比出二的手勢：「那麼我給你兩份如何？夠特別待遇了嗎？」

　　「這還差不多。」

　　那天他們走進了七間店，他在第八間找到了看中的禮物，那是一隻黑色的烏鴉吊飾。理由是這樣他出國了也會想起大家，這樣就不會孤單了。

　　指針又移動了一刻。像是跑馬燈在轉換場景，也像幻燈片正一禎禎的切換相片，唯一不變的是灰濛濛的布景。

　　他站在公寓的三樓圍欄旁。

　　鐵鏽的欄杆在冷空氣下冰冷刺骨，他手圈緊了圍欄，有聲音從後頭叫喚過來。

　　「外送員先生，請您稍等一下。」

　　他沒有動作，只是站在原地。

　　「我們想跟您談談，有關剛剛所發生的事。」

　　「我只是打工的。」日向轉過身，卻不曉得這個動作就是第一步的失敗，「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說－」

　　「那麼你會想知道的。」男人從西裝裡拿出手機，他的心噔的愣了一下，但隨即日向發現自己安心的太早，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從後頭抓住了他的手臂，一陣痠痛從右手傳上來，他低頭一看才發覺那是一支針筒。

　　連灰暗的天空都從眼中褪去，無盡的黑夜滾滾而上。

　　他想起高二時學校請來了一位醫院來的講師，他是一位專門陪伴那些彌留之際的病患走上最後一程的人。有些人當然很幸運的仍然活著，但有些人卻也就這麼的離開了，而彼時，那些躺在病床上的人們所擁有的既有生活和價值觀將會被打破，他們開始思考一些沉重的問題，比如自己到底是誰、這輩子做過了什麼事，而明天的他還活著嗎？

　　每一天都有可能會是最後一天。他記得當時只是想著，如果自己的最後一天來了，他大概會花上半天的時間打排球，再花上半天的時間陪伴重要的人。

　　但又能怎麼知道今天會是自己的最後一天？頓時日向覺得自己聰明極了，如果每天都腳踏實地的活著，那麼離去的那天自然就不會有任何遺憾了，他會知道自己已經盡力去做好每件事並且享受一切了，如今只是到了他該離開的時間，他會心安理得的閉上眼的。

　　然而這些鋪程和猜測仍然離他遙遠，他來不及去想這麼多未知的發展，他更不認為這些事輪得到他來擔心。

　　就像隕石砸向地球前的那些生物，他們根本不會曉得在幾秒後就會被鋪天蓋地的碎石與岩漿遮蓋，然而這只是漫長歷史中的一小段篇章，頓時他的生命被縮的無限微小，好像有沒有寫下遺書都無關緊要。

　　日向盯著桌上厚重的合約書，一疊文字他卻連第一行都沒法讀入。

　　他直接翻到最後一頁，手勁偏重的簽下名字。

　　或許他們傷得了他的軀體，但他的靈魂是永存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