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曲

 

08

 

 

  圖書室與辦公室已經成為他們一天中大部分時間的穩定佈景,好幾次雪鴞看著窗外的陽光順著時間進程不斷遷移,然而大宅的一分一秒彷彿都被凍結,沒有任何外務和紛擾,只專心在各自手頭上的工作。

  唯有稍晚他們會在禁林中巡邏,再說他們也無處可去--這不會是個好時間,及川這麼說,尤其是在日向身上,現在肯定有人巴不得動物學家再次掀起什麼風波,所有人都會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不會只是貴族們或政府,人民和利益團體全都在等待時機介入。前幾天的信件就是最好不過的證據,婦女之聲再次發來信函,只不過這次裡頭的口氣已經不像之前溫柔,至少日向讀起來是這麼回事,上頭的字句有幾分質問意味,詢問他為何遲遲沒有到訪作客,日向有預感下一封火辣的語句就會從紙上蹦出,但他們也會知道自己的確沒有這方面的傾向。

  他想到了清水小姐。

  「她收到訊息是理所當然的,應該說是比你更有可能。」黑尾在動物學家的書桌旁端正坐下,那是少數還保留空間的地板。他開始自在的理起毛:「但看他們這麼急切的向你寄信,我想那邊狀況也不樂觀。」

  「這或許不是個好現象,激進組織會做出什麼事情都不意外,如果他們再繼續這樣碰壁,或許他們會採取更直接的行動。」果蝠難得發言,牠從書櫃上飛下,苔原狼睜著圓潤的眼睛四處張望,大致瞭解發生了什麼事:「這聽起來很危險,有什麼解決方法嗎?」

  「他們如果真的做出什麼極端的舉動,我想更大的反彈也會引起,人們會瞬間轉換陣營,因為他們做得太過火。」日向吞了沫口水,火光照著他面有難色的臉龐,接下來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嘆氣:「我應該找時間和清水小姐談談,詢問一下她的意見。」

  「最好讓那記者也跟過來。」白獅開口,日向朝牠望去,「得知道目前的情勢大概為何,他應該會有些我們不知道的消息。」

  動物學家點了點頭。那是他們週三晚上的對話內容。

 

  日向是有和白布進行聯絡的。

  許多消息他會回報給第二王子,同樣的、他也不是待在禁林旁的宅邸完全與世隔絕,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消息,好比有關婦女之聲、清水與宇內最近所忙的事,當然還有貴族的流動傾向,但他前後也只收過兩次信件--最近一封是在這週四,裡頭根本沒有任何隱密線索,都是只要稍加調查或推論便可以獲得的資訊,兩封信件更像是對外做個聲明,委婉表達動物學家和第二王子所屬同個陣線,因此雖然他人待在人煙稀少的禁林外圍,也休想有人將他偷偷解決拋入禁林。

  現在的寧靜不會長久,好像潛伏在河下的暗流,日向有預感肯定有什麼他們不曉得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只是還沒有人吭聲、也沒有人打算戳破,他想起灰髮巫師曾向他提起忠告--似乎冥冥之中所有人都在等待某個事件爆發,對巫師協會而言第一聲號角就是馬戲團案,然而接下來怎麼發展都會是未知數。

 

  在詭異卻平和的幾天,他的夜晚並不安穩。

  好幾次晚上動物學家披著外套來到圖書房的辦公桌前,為了不在走廊到處行走打擾到動物們,他會以魔法點起燭火,翻翻書籍或看看動物們整理的資料,過一兩個小時才回房休息。

  他夢見過去,那是還仍然待在邦尼大陸的事。他也想起小時候多嘴的自己,年紀尚幼的他根本不曉得魔法是讓人避諱或不安的東西,他甚至以為這是某種自然的事、每個人從出生以來就會具有的能力,就好像胎記,或許一開始要花點時間去尋找它到底在哪,但必定有個印記在你身上,人們都這麼認為。

  直到六歲時他才開始逐漸意識到並非此,他與生俱來的胎記過份特殊--更應該說,擁有這個印記的人才是特立獨行的,得到驗證後先前的疑問忽然一環環解開,他瞬間理解為何父親得去遙遠的地方工作便再也沒有回來,也曉得母親在某個早晨忽然不見身影,只留下冰冷空氣的客廳和缺少食物香氣的廚房,以及凌亂的檯面與碎落在地的碗盤餐具。

 

  他納悶自己為何被留下。

  他知道自己有些特別、周圍的人也因為他小時候的大意和魯莽而知道他的特別,但存留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這個問題來源。他的父母親是沒有任何魔法跡象的普通人類,擁有能力的他似乎格外稀奇與諷刺,然而巫師似乎就是這般神奇,力量的出現沒有任何血緣徵兆,就好像被法杖輕輕點了一下,奇蹟和詛咒就這樣誕生了。

  彷彿要看他怎麼一個人活下去似的,他獨自生活了一年,這段時間他更常往森林裡跑,那裡會有免費的物資供他拿取,也不會有人斜眼瞪他、口裡碎唸,泥土潮濕的氣味及樹葉的摩娑聲是他安穩入睡的溫床。

  他的夢境就從這裡開始。

  清醒的時候他不是太想回憶起來,就現在來說,那不是個太痛苦的過去。但日向不確定現在是不是時機,再者,他的記憶似乎淺淺的留有空缺。

 

  凌晨三點時,那個空缺彷彿從他腦袋離開飄到書房門口,化成一隻黑豹,兩隻黝黑的眼睛專注沉穩。

  「你怎麼還沒睡?」日向呆滯了幾秒,還以為是腦海裡的聲音傳出,良久才發現那是真的呼喊,「你怎麼也還沒睡?」動物學家挑起半邊眉毛,動物有些來不及反應:「我聽見聲音跟過來的,你還記得我的房間就在你對面吧?」

  「哦,好像也是。」他無心回應著,聲音起伏不大,眼神也飄向別處,「只是有點東西想要確認,就要回去睡了。」

  「你前幾晚也有起來吧?」日向整理桌面的手只因此停下一秒,他突然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拿這些資料,甚至懷疑自己是在裝忙嗎?但他不願乾脆承認:「因為我已經想這個問題好幾晚了,但都沒有得到結果。」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這般發言讓日向忍不住哇了聲,首先他得嘉獎黑豹敏銳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還要大大誇讚動物居然會如此關心人。

 

  「要幫我個忙嗎?影山。」日向忽然笑嘻嘻的雙手交疊,他半傾身趴在桌上,橘色眼睛笑著望向動物時他的食指與拇指已經打出響亮的聲音,黑豹機靈閃避倏地關上的大門。他想現在是個好時間,沒有其他動物在場,只剩下他和牠,黑豹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動物的雙眼漆黑發亮,在燭光下一閃一閃像星星一樣亮著,他撐著臉頰盯了好一段時間,最後雙手張開,樣子好像可以環抱一整顆地球。

  ……做什麼?」

  「能量補給。」

  「別開玩笑了。」黑豹退後幾步,日向立刻嫌惡的指責起來:「剛剛是誰說要幫忙的?」

  「這會改變什麼嗎?」

  「讓我的心情好點啊,就像天冷的時候要喝熱可可,你喜歡熱可可嗎影山?」確定人類已經開始胡言亂語,動物鬆下緊繃的肌肉,抬起前肢緩慢朝動物學家靠近,當他們只差幾公分不遠時,日向立刻把黑豹給抓過來並且往對方腦袋瘋狂來回搓著,短細的毛髮觸碰到掌間簡直詭異極了,就像一條會發熱的毛毯,還會不斷發出貓科動物特有的微小低鳴,顯然影山已經盡自己最大的力氣坐定在原地了,日向最終放過牠時黑豹的表情才正常了些。那晚動物也沒有回房,只是縮在房間的一小角落,沒人知道牠有沒有睡著,動物學家也不知道。

 

  隔天他們第二次前往科學家的宅邸,這次沒有讓他們在外頭等太久,日向敲了幾下門科學家便探出腦袋,他二話不說帶領訪客前往上次的小房間,路上動物學家忍不住開口,他想起週一時獸醫再度找上門,那時距離他們上次見面才經過三天。

  那是幾下會讓人倏地從椅子上蹦起的急促敲門聲。

  日向怪叫了一聲,頓時手裡的餐具掉下,就好像上個禮拜來訪的谷地,苔原狼好心幫他從地板拎了起來,但他人已經走去外頭開門了。

  「東峰先生?」來訪者仍然喘著氣,他看見男人還牽著一匹黑馬,曉得他是直接奔了過來,「讓我先幫你把馬匹安置好吧。」日向帶著動物來到馬棚,並且給予水和食物讓馬匹休息,一路上東峰似乎都想說些什麼,然而從他扭在一起的表情就能看出他暫且無法拼湊出完整的句子。直到日向將人帶進室內、安頓好客人、遞上一杯茶水,他也不嫌燙的大口喝下後才吐出字句:

  「血液,不對勁。」說出的話過於簡短,日向嗄了聲,其他動物們也都圍了過來,白馬率先領悟了對方的話:「他是說我的血嗎?」

  「白馬的樣本,前幾天抽得,還記得嗎?」

  日向啊了一下,「我瞭解了。」他點點頭,讓獸醫繼續說下去。

  「牠的血液和一般獸人的並不一樣。」

  「一般獸人?抱、抱歉我不是很理解,不同個體不就本來會不一樣嗎?」

  「我們協會內也有其他獸人,因此我可以做比對,他的血液和西谷一樣都測出了某種不尋常的反應,起初我也以為只是西谷的比較特殊,但現在我覺得另有原因。」他激動要手舞足蹈起來,動物學家拚命想叫他冷靜些,卻總是抓不住時間。「那不是獸人會有的正常反應,我去查了很多資料和樣本,但我都無法確認那究竟是什麼。」

  「你是說他的血液內多了某種你無法解釋的存在?」日向瞇起眼,白馬倏地起了身雞皮疙瘩,動物學家深吸了口氣:「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需要更多獸人們的樣本去作調查--最好每個都抽一管。」

  「這就是我這麼著急來找你的原因。」在上樓的過程東峰似乎還在喘著,只不過這次更像是興奮雀躍的反應,「如果真的只有接觸過阿普頓的獸人才有這樣的共通點、如果真的是--」他們倆同時對上眼,日向忍不住揚起語調:

  「那很有可能就會是我們要找得關鍵點。」

 

  「看來你已經有一些基礎了。」科學家推開房門,將淺紫色的試劑拎到日向面前,「這是上次給我看得那一支嗎?」他瞇起眼睛,隱約感到某種違和感,很快天童為他解開了疑惑:「不是,這是那邊那隻動物的。」聞言動物學家倏地轉過腦袋,回頭時瞧見和自己同樣張大嘴吧的黑豹。

  透過獸醫的消息他知道和阿普頓接觸過的獸人們都有些特別的徵兆,東峰在做完所有動物的檢測後也有再向他回報,因此他們確認了這方面的共同性,但日向沒有想過那會是魔法反應,也就是--

  「阿普頓向動物們注射了自己的力量,更準確來說應該是自己的血液,因此如果只是普通測量也會發現異狀,但不會曉得原來是被注入了魔法,畢竟正常人不會這麼做。」

  沒有錯,正常人不會這麼做,更不會有巫師想到可以這麼做。日向是第一次聽見會有人將自己的血液抽出來施打進他人體內,雖然理論來說巫師的力量的確就混雜在血液當中,但他從來不曉得原來血液離開了軀體還可以繼續操控動物--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這又真的可行嗎?

 

  某個瞬間,他想起之前和記者解釋有關巫師的能力時的一番言論--血是帶有力量的,因此人們避開它,也懼怕它。凡被血所滴染之人事物、甚至是土地,那都將成為被塔布的,不會有人靠近,更不會有人觸碰。

  他一直以為那只是個理論。

  一直以為。

 

  「我想就是這個原因--他的血液仍然留在動物體內,因此牠們才無法順利變回原樣。」科學家分析著,同時也提出另一個疑問:「但我不曉得巫師死後魔力是否也會殘留,而且現在的阿普頓本身並沒有魔力,我認為這裡還有可以調查的地方。」

  「……不會殘留。」幾秒間日向便給出解答,他的聲音細微,甚至聽起來有些顫抖,「魔法更像某種立即見效的能力,我們很少施放可以長時間維持的能力,因為那代表著魔力不斷的消耗,巫師是無法一直使用力量的,那就好像血液,少量的施放不會造成什麼後果,但持續和大量的流失會造成死亡。」日向撇頭看向黑豹,瞧見動物費解的望著自己,似乎話題已經往牠不理解的方向前進。

  「這無法說明為何牠們仍然保持動物的型態無法變回去。」天童忽然笑了出來,覺得動物學家在朝他開玩笑,「不要告訴我裡面躺著的那個人還仍然活著。」

  「不,他已經死了,我可以確定。」日向篤定說到,連續被反駁兩次也讓天童加快了語速:「那麼還有什麼原因會導致這樣?偉大的巫師願意--」頓時,他的話停在了咽喉間。

 

  科學家審視的眼光掃向日向,動物學家同樣回望,緊閉的嘴緩慢打開。

  「在我身上。」

  和阿普頓交手的畫面再度回溯,日向戰戰兢兢的又再覆誦一遍:「他的力量轉移到了我的身上,就和你之前說得一樣。」

 

  「那麼就靠你復原不就行了?」動物顯然嗅到了異樣,牠的語氣不如話裡輕鬆,日向朝動物搖頭:「如果我可以辦到我早就做了--我根本沒有使用過這樣的方式去啟動魔法,以前更不知道可以把血液打入其他生物體內,而且魔力的施展若想收回還得知道原本的咒語去逆行,因此就算我真的可以做到,我還得先知道阿普頓是使用了什麼咒語才搞出這一連串花樣來的。」

  「太費時了。」天童揮揮手,並不贊同這個思路,「而且我想你也不可能找得到那個咒語,還不如另外去尋找方法。」

  「沒有錯,太費時了。」日向重覆科學家的話,不由自主的望向動物,他能讀出影山眼神裡的不安。他張開了嘴,在要說出些什麼時又闔上了。

 

  「再讓我思考一下。」

  臨走前他讓天童再抽了兩管--一管給科學家做調查,一管則給了他自己。

  回去的路上似乎更加顛頗,他握著手裡的紅色液體一言不發,沒有注意動物的視線從沒從他身上挪開過。

 

 

TBC

 

※下集預告(下部曲 09):

 

  斗大的幾個字就坐落在報紙正上方,日向來來回回已經盯了有十幾遍,冷汗滑過他的背脊,雪鴞振著翅膀匆匆飛進辦公室時,日向將信件捲起並以繩子綁在腳上。

  「往首都東北方的貴族區前進,格雷厄姆街6718號,清水潔子,記得嗎?」

  動物點了點頭,人類打開後頭的兩片窗戶後銀白色的雪鴞像風一樣飛了出去。

 

0427(二)釋出-

 

※作者吐槽:

不好意思各位讀者們,我昨天居然忘記發文(期中害人不淺TT),正好之後也開始進入期中考週,最後一科一路到26號,因此這篇文會到27號再繼續更新😥,大家也可以先休息一下,兩天一篇應該看得也蠻累得XDD,可以補一下進度(但大家要記得回來看,絕對不是坑XDD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d_節操 的頭像
    d_節操

    節操你好,節操再見。

    d_節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