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曲

 

11

 

 

  當菅原把門關上時,他背對著倆人道。

  「什麼?」東峰疑惑的抬起眼,同時往嘴裡塞入一塊餅乾,讓他的發音有些模糊:「菅原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我在問,你們現在有什麼想法嗎?」他的回應不是很高興、至少不是像以往那樣爽朗,「大地,你對馬戲團案有什麼頭緒?」

  「我知道漢森.莫雷諾是屬於第一王子那邊的,」地方領主支吾開口,不習慣如此氣場的巫師,「但我不曉得他原來和馬戲團案也有關聯--我的意思是,漢森子爵的確在第二王子的管轄之下,但當時是對外宣稱他有意想要策反第二王子,而不是任何和馬戲團案相關的說法。」

  「也就是說,其實這兩點本該沒有任何關係?」東峰皺眉,此時他肩上的峰鳥也跳到了桌子上。大地搖搖頭:「確切有沒有關係我們並不曉得,但可以很明顯的看出范倫丁報社試圖想將兩件事連在一起,要不是他們只是純粹收了錢、把兩件無關的事綁在一起,想要刻意以第二王子本身來進行新聞炒作,進而質疑馬戲團案的公正性,要不然就是他們的確知道些什麼--可能是誰告訴了他們,讓他們得以有這樣乍看下來大膽卻又沒有根據的假設。」

  「你覺得會是誰?」菅原坐在大地和東峰對面的沙發,咬了一下右手拇指的指甲,「我不覺得會是第一王子,那太過於明顯了--除非他們的人真的白痴到想要用這件事來翻案,那麼我認為只會引起反效果。」

  「這樣的操作--我認為更像是不屬於第一王子、亦不屬於第二的第三方勢力所做出的。」

  「誰會想要這麼做?」東峰不安的望向大地,後者緩慢的搖頭:「......這可能不是現在的我們能夠知道的。」

 

  「我們需要有外援。」在菅原要咬向左手的拇指時大腦迫使他停下了動作,腦袋裡有個模糊的人影浮現,「如果是熟悉馬戲團案的人更好......」屆時三個人不約而同的抬頭,幾雙視線紛紛望向彼此。

  「我知道。」

  「我想我有個人選。」

  大地和東峰同時相望,巫師哇了一聲,狐疑的瞇起眼睛:「等等,我在思考一件事,該不會我們想的人--」菅原吸了口氣,手指頭比出三的數字:「數到一的時候同時開口,三、二、一--」

  「那位現正管理禁林的動物學家。」

  「日向翔陽。」

  「橘髮的小不點。」三個人同時出聲,菅原擠眉弄眼的盯向東峰,瞧見桌上的峰鳥也開始在啄男人,「橘髮的小不點?你是這樣叫人家的?」

  「不--不是我只是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只好用外表象徵來描述、沒有任何其他意思--」身形龐大的男人明顯慌張起來,峰鳥已經從他的手掌啄到腦袋,因此他還連帶叫了幾聲。「但總之我們目前有了共同人選,我可以安排和他見面的時間,以地理位置和身份來說或許我比較容易。」

  「你要在現在這個時期去找他?」菅原的表情更加怪異了,受不了對面的倆人居然是自己的老友,一位是獸醫一位還是地方領主,「我不會讓你這麼做,讓東峰去還差不多,至少沒有多少人知道他是誰。」

  「你說得對。」瞬間被駁回提議的人搔了搔腦袋,臉上的表情和語氣都帶著歉意,「那麼就麻煩東--」

 

  「不我還是不會這麼做。」菅原再次打斷對話,這一次他卻笑了出來,好似正熱衷於阻止倆人發話,「你們是不是都忘記人家不只是個動物學家還是個巫師了?」

  「對啊,日向也是個巫師,他聽得懂獸人的話。」東峰瞥了眼肩上的峰鳥,「但那又可以做什麼呢?」

  「我的天。」和在瞬間恍然大悟的大地不同,菅原困擾的雙手蓋住臉頰,「我也是個巫師,東峰,你記得嗎?」此刻男人終於理解對方話裡的意思,連連點了好幾下腦袋,峰鳥都被震得滾落下來,「我、我知道了!菅原我很抱歉我腦袋這麼不靈光--」

  「沒事的東峰,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我們都接納你的。」大地說得很是認真,東峰看出他話裡的確沒有諷刺,然而誠心的發言更讓他感到痛心。

  「但我不會這麼快就去找他。」菅原見獸醫終於進入狀況,繼續將話題接下去,「雖然我想盡快和日向談談,然而在此之前我得先確認他的立場。」

  「他應該近期就會進行聲明,就算他本人不想,記者們也會讓他不得不說出口,畢竟矛頭都這麼明確的指向馬戲團案了。」大地補充。「他會是和我們同一陣線的吧......?」東峰的話裡充滿不確定,就連他自己也不曉得這個結果是怎麼推論出來的,「如果不是的話,那麼之前的行為就太過矛盾了......

  「我希望是,東峰。」菅原十指交叉圈起,「但我見過許多原本也有美好理念或抱負的人因為外界壓力或現實考量而退縮了。」

  一時三人都忘了吭聲。

  「等待吧。」最終大地做出結論,他將杯裡最後一口茶水喝乾淨,「看看那位動物學家的想法究竟有沒有因為這件事而改變。」

  菅原攥緊拳頭,指頭因此發白。

 

  當動物學家在街巷裡駕著馬穿梭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黏上了他。

  肯恩大道和尤萊雅街交會口的第三展台。他默唸著地址,隨著日向離目的地越來越近,聚集的人也以肉眼可見的量在增長著,忽然他想起星海今早還勸他最好搭乘馬車前往,但他拒絕了,理由是不喜歡被悶住的空間,也不習慣坐在馬車裡的感覺,這讓他好像某種大駕光臨的貴族,然而他不是、也不希望被這麼認為。

  在日向離展台越來越近時才理解星海並不是隨意提議--雖然他是從後台進入,但因為這裡形似露天舞台,周遭可以隨時湧進或退出,人潮就這麼來來回回、現場擠得水洩不通,日向是在遠些地方下馬並加上隱蔽咒才順利到達會場。

  距離開始還有半小時。

  他將懷錶塞入大衣內袋中,動物們搭乘馬車,因此會相較他晚到,起初他是不想讓牠們過來的,但這回牛島異常的率先提出意見,牠認為牠們需要親眼看見事情經過,這有助於之後的討論。

  外頭的聲音越發大聲,場地並不如想像中的要大,畢竟他不是什麼貴族,也不是什麼有權有勢的人家,這次主要是讓記者們和報社知曉他的立場和想法,當然民眾的想法也相當重要--因此場外的人才沒有刻意驅散,這是對他有利的因素,如果有什麼不實的報導群眾也會知道,然而他得承認不斷增長的人數造成日向更加緊張。

  十分鐘後,他終於聽見身後傳來馬車匆匆趕來的滾輪聲。他將動物安置在後臺,同時星海也下了車,視線直直朝日向望來。

 

  星海到訪的那一晚日向徹夜未眠。

  應該說整棟宅邸所有活著的生物都是如此,蠟燭滅了又換、換了又熄,動物們輪流打著呵欠,儘管牠們手裡已經沒什麼事要做,然而動物學家只要沒有上床入眠牠們也不會輕舉妄動。

  地方領主是在凌晨時離開的,隔天日向仍然沒有出門,但他已經瞧見外頭有人們的聚集,隨著時間推移人越來越多,到了下午三點聲音已經可以透進大門穿過走廊,而日向也終於從書房離開,來到大廳時他轉頭望了眼動物,牠們同樣炯炯有神的看著人類。

  動物學家打開大門。

  無數人聲瞬間鋪蓋灌來。

  「日向翔陽先生,請問您對昨日范倫丁報社的頭版有什麼看法?」

  「您知道目前外界對馬戲團案一事的看法嗎?是否真的有事情藏匿?」

  「冒昧請問您--馬戲團案和派系之間的爭鬥有關係嗎?有些人認為這是政治間的戲碼,請問您對此有何看法--」

  「我知道你們都有許多疑問,但現在我是不會做出回應的。」對著此起彼落的呼喊與提問日向一瞬間要皺起眉頭,他頓時覺得腦袋昏花,尤其是一張張嘴對著他大開並險些噴出口水時,但他突然想起星海的提醒,他的態度回歸鎮定:「我會在明天早上十點於帝國首都做出聲明發佈,因此這些問題還請各位留著,地點就在肯恩大道和尤萊雅街交會口的第三展台,辛苦各位在這裡等待了。」

 

  昨日的記憶翻覆上來,再加上星海對他傳來的視線讓日向確認了自己待會要面對的是什麼,他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從以前到現在都只是在荒山野林穿梭,寫寫論文或發表研究。他沒想過未來的某天需要面對報社、四起的輿論,更甚至是政治、意識衝突,甚至是權力鬥爭。從前的他以為這些事與他無關,好像競技場上的觀眾,他看著底下的人廝殺,偶爾皺皺眉頭、偶爾配合著附和幾聲。

  然而每當他看見動物們和待在馬戲團的自己時,那些念頭就會被大海的浪給捲回去,如果他是真心想改變的話,他必然得正視這些。

 

  即將上臺的前五分鐘黑豹走到了他的身邊,動物學家習慣的摸了摸動物的腦袋,後者難得沒有閃躲,黑色的軟毛相當舒順,雖然沒有像苔原狼那樣渾身都是毛、身體也沒有小豹貓那樣柔軟好摸,但日向繼續拍著腦袋,好像那是個天然的置手架。「這樣會讓你比較安心嗎?」

  「事實上,」日向笑了一下,「並沒有。」他的笑容又塌了下去。

  「那、」黑豹遲疑了會,明顯猶疑自己要不要這麼說,「怎麼做才會讓你輕鬆點?」

  一瞬間日向連續眨了好幾下眼,橘色的眼珠子有趣望向黑豹:「誒啊--影山先生這是在擔心我嗎?太難得了啊--這樣的反常反而讓我更不安了。」

  ......你是故意這麼說得吧,你是吧。」

  「對啦就是這樣,」日向又用力拍著對方腦袋,黑豹忍不住嚎出聲,「但還是謝謝你啦影山,現在有好多了。」

  「你看起來並不是這樣。」

  「很討厭啊你怎麼在某些地方特別敏銳?」日向口氣忍不住嫌棄,同時站起身開始整理衣服,「畢竟我之前從來沒有這種經驗,雖然宇內先生和清水小姐都和我說要萬事小心謹言慎行,但我根本不曉得什麼才是安全的話--」倏地日向用力拍了拍胸膛、大力吐出口氣,「所以我決定了,」他宣示般的往舞台看去,「待會我想講什麼,就講什麼。」

  「你說什麼?」黑豹頓時瞪大眼睛,對不按理出牌的動物學家張大了口,「你不是都已經有講稿了?那還是那個什麼領主幫你校正的--你就照著--」

  「太官方了,不適合我。」日向傻傻笑了幾下,倆人對話的聲音傳進其他動物耳裡,奇異鳥跑了過來:「日向,時間差不多了喔。」

  「啊,是嗎。」一改方才糾結的神情,此刻他的語氣輕鬆許多。日向轉身往動物們看去,好像昨天打開大門迎接無數記者時那樣,然而最後他的眼神落向黑豹。

  「不是一個人,對吧。」

 

  十月二十日,禮拜二。帝國首都第三展台。

  「日向翔陽,史都華德帝國認證二級動物學家,」這天艷陽高照,逆光的舞台讓他難以完全睜眼,溫熱的陽光滾燙刺激肌膚,他感覺到皮下的血液迅速流動,又有什麼刺激著他的情緒,使他的聲音高亢、雙手顫抖,「感謝大家今天的到來,待會我會針對范倫丁報社的報導做出回應,除此之外如果大家有任何問題都可以詢問,」至此,他忽然伸出右手,掌心朝著臺下的人、五指併攏朝上伸起,「所有言行一切屬實。」

  宇內盯著橘髮的人,吞下一沫口水。

  「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在意有關漢森子爵的事情,因此我想先針對這件事做回應。」日向掃視了圈臺下的人,想確認有沒有熟識的人在裡頭,然而他卻發現自己沒法聚焦在任何一個人的臉上,甚至連人們的輪廓都是模糊的,「首先,漢森子爵起初的確是在第二王子的管制之下,原因是有意想要進行謀反,而之後根據范倫丁報社的報導,可以得知在不久前第一王子將漢森子爵接了過去,理由是在第二王子手下受到虐打,而有關馬戲團案的重要線索也是因此被拷打出來的。」日向深吸口氣,終於看見了熟面孔,星海正盤著雙手嚴肅望向自己。

 

  日向抓緊手中的講稿,半開的嘴終於開口:「我得承認這件事屬實。」

  緊接著的下一秒是他預料之內的低呼與對談聲。

  星海仍然盯著他,視線好像要把他鑽出洞來。

  「我會這麼聲明是因為我得到了友人的資訊--詳細或許無法說明,但我不能選擇隱瞞,這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我會希望這起事件得以有個公開解釋。」吵吵嚷嚷的人聲仍然沒有停下,來源不只有記者的,還有圍在周圍可能是看戲、或者心底已經選定某個派系支持的民眾。日向不合時宜的感到不安,他的潛意識讓自己想要往第二王子靠攏,然而這起事件的發生同樣出乎意料,他不確定該怎麼解釋才正確,又或者什麼都不說才是對的,事情看似矛盾,依人情而言他似乎更應該站在白布那裡。動物學家不會想提起那個單詞,他覺得自己似乎背叛了原本信任他的人。

  「然而我也要提出疑問--為何范倫丁報社會如此容易的將這起事件和馬戲團案連上?我這麼說不是想要撇清和漢森子爵、甚至是第二王子的關係,而是我想要知道其中的緣由,報紙上只說明了從不當方式得到有關馬戲團的消息資訊,我想知道確切而言是什麼資訊?會讓從頭到尾都參與其中的我沒有意識到這一部份,畢竟在我的記憶以來,所有有關馬戲團案的資訊都是我親身所經歷的,各位可以去調閱之前在法庭中所呈上的資料文本,一切都源於我實際體驗和親手撰寫,所有資訊都可以追溯來源。」

  「所以您的意思是馬戲團案和漢森子爵死亡的事件並無關係?」臺下一名記者舉起了手,日向遲疑了會,他無法直接說明自己已經和宇內通過信因此得知一些內幕實情:「老實說,我不確定這裡頭有沒有我不曉得的部份,畢竟當時我在不同地方奔波,或許途中發生了些什麼我並未注意到的事,但我可以向你保證那些資料的確屬實,並且取得方式正當。」

 

  「那麼您認為目前和第二王子的關係如何?發生了這樣的事又作何感想?」

  「我正在嘗試瞭解發生了什麼事,」日向看向聲音來源,想要確認發問者是誰,然而那人坐得太靠後,逆光的角度讓他忍不住瞇起眼睛,「第二王子也是我重要的人,在還沒清楚瞭解狀況是什麼時,我不會草率下結論。」

  「這麼說的意思是您並不相信范倫丁報社所報導得新聞?」

  「我存在懷疑。」日向果斷回應,他知道這是無庸質疑的事實,「我想這也是我們在接收資訊時需要具備的能力,不管該報社佔有多大影響力或地位,民眾應該要有自行分辨和理解的能力。」他抓了抓身前的講稿,手汗佈滿掌間和指縫,天上的太陽似乎越來越大,心臟在砰砰作響,他分不清那是緊張或興奮,只知道自己必須講出真話,他的心底逐漸升起另一份講稿,儘管那份講稿對他如此不利。

  「日向翔陽先生,冒昧再詢問您,如果依照您話裡的意思,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為您仍然支持第二王子,並且懷疑范倫丁報社的正當性?」一道女聲從下傳來,她的聲音聽起來渾厚有勁,這在充滿男人的場合顯得唐突。陽光過於刺眼,日向沒能清楚見到對方的長相,但他仍然努力朝著聲音來源回應:

  「是的,我就是這麼認為。」

 

  他的立場已經一覽無遺,但這就是他所期望的。

  發表結束後日向覺得自己的魂已經抽離軀體,走入後臺時沒有任何聲音和畫面進入腦袋,他的思緒還留在那些正中紅心的問題以及一雙雙疑惑審視的眼睛。

  當星海光來朝他盯過來時,他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已經走入了一條死路。然而他又叛逆的告訴自己,單純照著稿唸不會是他心裡所希望的。

  良久動物們的聲音才傳進耳裡,他開始聽見外頭人聲鼎沸、議論紛紛。日頭很大,出了後臺所有人都擠在他們周圍,身旁的動物們為他開了路,有效起到了嚇阻作用。

  再接著,一直到踏上馬車,日向確信自己看見壓低帽子的赤葦、沉默不語的領主大人,以及對他含笑點頭的灰髮巫師。

  他們三個在目送動物學家離開時瞬間散去,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TBC

 

※下集預告(下部曲 12):

 

  一陣風將廣場四周的落葉吹起,樹葉沙沙作響,人們的聲音全數退去,白布握緊拳頭。

  「又或者,我會把他們一個個抓出來。」

 

0503(一)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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