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曲
12
隔天,第二王子在距離成年禮的不久後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露面並公佈了聲明,誰都沒想過第二王子會真的來到陽光之下,他們料想只會是簡單的一封信件交給親信或部下儀式性的進行朗讀。他的氣色看起來不錯,沒有先前流傳得那樣體弱多病,甚至身形還算是標致有型,眾人免不了猜測或許第二王子根本沒出什麼事,他只是藉著這個機會得以重新站回社交與政治界,讓全帝國的人知道第二王子仍然活得好好的,如果他希望、或者人民使然,他隨時都能站上第一王子位置。
「回應動物學家日向翔陽所提出來的疑問,當初我的人的確將漢森子爵抓住,為了加速調查使用了一些不得體的手段,這些事情屬實,我有義務負責並道歉。」白布離開墊高的檯子,深深彎腰朝人海進行了鄭重的鞠躬,「作為補償,我願意以我的個人名義為漢森子爵的家人提供金錢援助,但也不代表我以此就劃清了界線,這只是作為我個人微不足道的補償。」
「但現在的確有事情需要被分別清楚--關於馬戲團案,日向翔陽的確不知此事,他所行的就如他所說得一樣光明正大,我們所調查的事與馬戲團案一點也沒有關係,至於確切在調查什麼,我希望拜倫丁報社可以先給出明確的資料來源,說明是如何懷疑並將這兩件事給連在一起,我不認為這些所行僅憑捕風捉影或我與動物學家交好就可以草率得出的結果,我想您應該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克雷孟特先生。」說完他略略瞇眼,好像盯著什麼細小的東西、又或者只是純粹被光線給刺得反射性動作,但被指名的人確切第二王子正以不樂觀的眼神緊盯著他。他早就知道自己會來、也早就知道他人躲藏在哪。克雷孟特壓低帽緣,在逐漸步入冬季的冷風裡以大衣蓋緊身軀。
「我不會讓不實的消息任意散佈、好像青苔侵蝕朽壞的石磚,」他又補充,聲音壓低幾個階層,「我希望拜倫丁報社盡快給出相應的理由,如果沒有理想的人證出來,又或者說那個人實際上不敢吭聲,那我想人們如果心生懷疑,似乎也是由不得的結果。」一陣風將廣場四周的落葉吹起,樹葉沙沙作響,人們的聲音全數退去,白布握緊拳頭。
「又或者,我會把他們一個個抓出來。」
第二王子所發表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帝國,那是個不安的夜晚,動物學家已經讀了十遍的頭版,那幾頁老早就被翻爛,現在它仍然在動物之間輪流傳著。這天是十月二十一日,天氣涼冷,夜晚的月亮在雲層之後黯淡無光。日向推開大門從宅子走出,只穿了一件黃舊的襯衫和背心,衣服的厚度完全無法阻擋冷風,忽然有個念頭狠狠鑽進腦袋--他很確定自己需要人力資源、他需要幫手,不只一個、越多越好,卻又要和他理念相符,不要過度激進卻也不是盲目跟從,他需要有力的支援--
前往市集時產生的維和感再度浮現。
日向扭頭望了眼宅子,雙腳有意識的開始走動,彷彿有股力量牽引著他,他繞到靠近禁林入口的地方,深鎖的鐵大門不時晃出吱啊聲響,當他意識到被穩穩釘在土裡的柵欄不該有這樣的聲音時,他的手已經搭上大鎖,並且從褲袋中掏出鑰匙轉了開來,一瞬間他踏上的不是濕軟的土地,而是嘎吱作響的木地板。
通道。
「太好了,這次我建構的空間比較進步吧?」日向認得那個聲音,他順著走廊走出,瞬間視野開闊不少。他再次來到上次與菅原會面的那個小房間中,只不過此時天花板已經消失,抬頭就能看見點點繁星和一輪彎月,但也因為如此日向更加確認這裡已經不是他原本所待的地方,不然他應該只能看見一團灰濛濛的雲層快速流動。
菅原像上次一樣泡好了一壺熱茶等候,桌上還擺著幾塊被他和雪鴞公認好吃的餅乾,他的動作悠閒輕緩,好像即將展開的是一場下午茶,但日向仍然蹙著眉,他給自己倒了杯花茶以緩解不適,指頭像被冰塊覆住一樣難以彎曲。菅原在對面的沙發坐下後撐起下巴,過了一分鐘才笑著開口:「你比我想像的還要大膽。」
「別再說了。」動物學家下意識摀住臉,顯然現在感到不好意思已經太晚,他真的不曉得當下那些話是怎麼從他嘴裡溜出來的,同時他還沒和星海聊過--或者也可以說他沒有做足準備。
「我猜你沒料到自己會這麼說?」菅原打趣問著,「當你站在臺上時,嘴就像著了魔法一樣開始動是嗎?但我沒有要為此說什麼,你又很好的掀起了一個風波,畢竟你還指名第二王子要做出回應。」
「我很抱歉,我、我真的沒想到那麼多。」日向愣著盯向地板,如此希望時間可以倒回,儘管他仍然有八成機率會說出同樣的話,因此他改口:「但我並不後悔。」菅原聞言喝了口茶,樣子像在說他一切都曉得。
「你應該也知道有某些我們尚未知曉的勢力開始動作了。」他們切入正題,日向回想這幾天所發生的一切,又想起一開始和巫師見面時談得話,從那個時候他就在做心裡建設,他知道有大事要發生,而現在或許終於要揭開序幕。「我知道,但實際上我還有許多還沒解決的問題,太多事情混在一起……雜亂無章。」
「比如動物們?」菅原提問,日向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他低下腦袋緩慢點頭。「也不是完全沒有進度,我有和一位科學家聊過,瞭解到獸人們體內留有阿普頓的魔力,而為何阿普頓死後魔力還是沒有解除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力量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嗯。」菅原再次把手置在下巴上,只不過這次他蹙起了眉,沒多久又鬆開:「其實這就是我這次來找你的原因,我想幫助你有關獸人們的事,我知道你現在得同時面對許多問題,而獸人們又恰恰一直懸在你心上,我想讓你專心在一件事上,而首先需要把這顆大石頭挪開。」
「菅原先生有辦法嗎?」他幾乎忘記在座的男人也同樣是位巫師,突然好像有人推開了一扇窗,幾縷光線終於透進密封的黑屋。
「我不保證我能不能做到,但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對吧?」巫師的語氣聽起來溫柔堅定,日向甚至可以忽略他口中的不確定,只是頻頻點頭:「我可以和你說更多有關獸人和阿普頓的事。」
當晚他們不斷聊著,完全忽略時間流逝的滴答聲,日向也不覺得累人,他巴不得在今晚就討論出該怎麼幫助獸人恢復原狀,然而最終他們止步在了凌晨兩點,彼時動物學家才想起他出來時完全沒和動物們提醒,估計現在宅子已經雞飛狗跳。
「很抱歉菅原先生,我想我得回去了。」他的腦子還在飛快運轉剛剛的對話,他很想繼續下去,但想到動物們就讓他坐立難安,「我忘了和他們說我出來了……」
「這是白鴿的地址,我通常都待在那裡,如果你方便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我們繼續談談今天沒說完的事情。」菅原撐著大腿起身,遞出一張紙條,「讓我送你一程吧。」
「什麼意思?」
「把你傳送回去啊,你忘記我擅長的領域在哪裡了嗎?」
「人體傳送?」日向一下子站起來,這類魔法第一次在他認知中出現,然而只有短短幾秒鐘的時間他已經安穩回到大門前,小豹貓正睜大眼盯著突然冒出來的人類。「那、那個,」日向結巴著,「很晚了你們還不睡嗎?」
「……你叫我們發現你不見了還去睡?」
「抱歉啊臨時去辦點--」
「啊!找到了!找到日向了!」雪梟從遠遠的地方看見動物學家,大聲叫著飛了過來,接二連三的其他動物也從各種地方出現,而從門裡撞出來的是苔原狼:「日向啊!到底去哪裡了也不說一聲?」
「很、危險。」龐大的黑熊來到他身邊,高高俯視人類。「最危險的是這個人好嗎,要不是我攔住這傢伙牠都要直接跑去找第二王子算帳了。」白馬輕慢走了回來,頭微微往後頭的黑豹撇去,身後的動物立刻炸起毛來:「如果那個笨蛋真的不見了找他是最快的了吧!」日向聞言忽然有點感動,影山的腦子果真還是沒那麼差勁。
「我很抱歉,各位。」他誠心道歉,用手按下仍然不停在身旁繞圈躁動的苔原狼,「剛剛去找了菅原先生聊聊,下次會先和你們說得。」
「你們聊了什麼?」白獅迅速切向重點,然而巫師只是疲憊的眨眨眼睛:「呃……我們明天再聊好不好?我有點累了。」
「是我的疏忽。」白獅點了點頭,率先進了屋子。
和所有動物道過晚安後已經是凌晨兩點半,當日向終於回歸溫暖的臥室時,他的工作才正式宣告開始,他佩服自己如此有演戲天賦。「點點星光。」房間內隨低低的呢喃閃起微弱暖光,他把一切用具準備妥善,坐定了會才翻開書本把今天得來的資訊記下。
時間緊迫。
「我們先把各種可能性刪除。」隔天的中午,菅原把東峰叫來了辦公室,希望獸醫能夠發揮本質給予些有用的意見,他方才花了好一筆時間和男人解釋來龍去脈,現在獸醫的上下唇仍然張得老大,還沒完全緩過來:「等……你說那個壞蛋巫師的能力轉移到了日向身上?」
「我之前有接觸過這類文獻,但也只看到一樁,而且不確定真實性,現在我知道這是有可能發生的了。」
「巫師連這個都能做到?」東峰喃喃唸著,仍然不敢相信耳朵所聽,「然、然後你又說動物們為什麼還沒恢復原狀,是因為能力還在日向身上是嗎?」
「然後動物們體內還有阿普頓的力量。」
「但你說他是施打血液!」終於他忍不住站起來,蜂鳥被他震得跳了一下,「沒有排斥?沒有發生任何病變?沒有感染?」
「或許只是少量?而且注射也只是我們的假設--但你已經看見那群動物仍然生龍活虎的了吧?」
「魔法!」東峰咆哮起來,「我只能想到是魔法了!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所以我在思考一件事。」菅原用眼神示意對方坐下,男人立刻服服貼貼的坐回沙發,「有技術是可以把血液中的力量萃取出來的嗎?」
「我想這個問題你們巫師比我還瞭解……」他嘆了口氣,又試探性的詢問:「你知道力量是如何轉移出去的嗎?」
「我曾經和一位朋友討教過,他解釋巫師的確可以把力量轉移給另一個人,但這會發生不同情況,他有可能當場死亡,有可能力量吞噬力量而抵銷,也有可能兩者融合。」
「你認為日向是什麼?」
「他人看起來很好,」菅原回憶著,確認印象裡的動物學家沒有任何異樣,「要不是他的力量吞噬掉阿普頓的,要不是已經進行了融合。」
「怎麼才能確認?」
「我不確定現在有沒有這個技術。」他忽然頓了頓,「但可以透過日向使用的力量來判定是否已經進行融合,如果真的是如此,那麼日向現在很有可能可以使用阿普頓的特殊力量--」
「阿普頓的特殊力量是什麼?」東峰差點以為自己是在課堂中不斷發問且又走錯班級的麻煩學生,但他的確好奇,並且希望能幫點什麼,畢竟他肩上的蜂鳥也正陷於同樣的困境中。然而巫師並沒有立即回應他,昨晚和動物學家談過的內容再次出現,他開口:「具體的話我並不清楚,只知道他的力量似乎可以一定程度的操縱人心,你可以把他想像成修改信念或認知之類的能力。」
他們沉默了一些時間,外頭的風啪啦拉的打在窗上,然而當東峰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都在顫抖:「你剛剛說他人看起來很好對吧?」
「沒錯。」
他又用寬大的手掌將嘴和下巴遮住,身子微微往前挪動、壓低聲音,好像現場還有第三個人在偷聽他們說話:「菅原,你說有沒有可能、你們的力量,還真的和血液有那麼相似?」
「什麼意思?」
「就是、我們可不可以假設,日向和阿普頓的力量可以融合,不是什麼僥倖倖存、也不是他的意志力很強什麼的……沒、沒有要冒犯!我是指--」倏地他張著的嘴停止動作,似乎在懷疑該不該繼續接話,他覺得自己就像突然介入的旁聽著,這麼說顯然過於大膽冒犯。
但是,他不得不這麼想。
「我是指,他們本來就可以融合?」
-TBC-
※下集預告(下部曲 13):
他思考阿普頓的力量究竟是如何展現的?他要如何界定?要如何確認阿普頓的魔法類型?
同一時間,他瞄向身旁的黑豹,後者感受到了視線,頓時柔順的毛髮直直豎了起來。
他想做個小小實驗。
-0505(三)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