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飛時,飛機在跑道上進行加速滑行,直至起飛速度時即可仰起機頭離開地面。

同樣的道理放在澤村榮純身上,然而當他再次隨著重力向下滾落的時候,便宣告著第九次的起飛失敗。

 

「……滾草地好玩嗎澤村。」御幸坐在草坡的高處,大腿上還擺著幾本自修課本,他覺得自己像午後帶著寵物犬在草地上嬉戲的主人。

「好好看你的書御幸一也!不是要考試了!」澤村在下坡處往上大喊道,音量大的練習館內其他的隊友都能聽見,「最後一次!一定可以叫出來!」

御幸看著不嫌疲累的左投怒氣沖沖的朝他走上來,像是無法張開翅膀的主因就是他造成的一樣,御幸索性將手機的燈光關上、闔起擺在腿間的書本。

 

「怎麼、不看了嗎!」澤村的音量依舊大聲,御幸捂著耳抱怨道:

「……還不是你看起來像是要跟我理論一樣,還有你的聲音可以小一點嗎,雖然附近沒人,但你有夠吵的。」

「居然嫌我吵!我還嫌你過度保護!不就試飛個還需要有人看管?我是什麼動物園的珍稀動物需要二十四小時受到—」

「澤村,太吵了。」從練習場跑出來的降谷朝著左投嚷著,被點名的人只是轉頭瞪了一眼,隨後一屁股坐到了草皮上。

 

「不練習了嗎?」御幸微微克制著嘴角,他不能在此時笑出來,不然肯定會引來更多無謂的咆哮,「你不是說還有最後一次?」

「……我想先休息一下不行嗎?滾草地也是很累的。」澤村不滿的語氣完全宣洩出來,他拉了下深藍色的汗衫,試圖將上頭的雜草和泥土給抖乾淨。

 

「御幸前輩、有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危險。」澤村仍然拍著上衣,沒有思索的便吐出了這一句。

「你也知道自己很危險?」御幸手指一根根彎了下來數算著:「毫無預警的自爆身份、把計劃內容都跟地球人報備完畢,更可怕的是你還覺得這沒什麼,如果哪天有人要把你抓去研究是不是也會答應?」

「不會,我不會好嗎。」澤村否定了兩次,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對方只是在調侃自己。

 

「而且我會做那些事也是有原因的。」

一陣風吹過,御幸的筆從書本上滾了出去,在尚未滾落之前他即時伸手抓住了文具,「你說什麼?」

在他詢問的同時,澤村早已跑下坡地進行第十次試飛。

接著他迎來第十次的失敗。

 

 

沒有人不曉得御幸一也,更何況是在自家熟悉的場地,御幸很快的以回來看看隊伍狀況的藉口得到了入校准許,他拎著訪客證繞過了宿舍和練習場,途中還幫幾個男孩在帽子上簽了名。

 

他走到了靠後側的坡地,此時夕陽已經接近隱沒,他望著分層的天空莫名感到空虛,他對這裡有印象,卻又覺得不應該只有如此。

他想不起來。

御幸第一次產生這樣挫敗的念頭。

 

他知道有個人理應出現在他的高中生活,也確信那個人對他的意義肯定不同反響,但那終究只是個模糊的身影,他只是記得那人零碎的語言和象徵性的雙眼,但這樣遠遠不夠、不足以讓他將線索重新拼湊成完整的拼圖。

 

記憶是可以竄改的。

好久以前飛進他腦海裡的話又重新登場,御幸重新審視這段話語,他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聽見的?又是什麼人告訴他的?

而如果記憶是可以竄改的,那麼有什麼又是可信的?

轟隆巨響從他腦後升起,一架飛機筆直的在他視線正上方經過。

 

御幸一也看著拉得老長的白煙,他的視線也飄到了遠方。

他突然想到,人類在還沒打造飛機前有想過真的能飛上天空嗎?他們怎麼就有這個自信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就像個拓荒者那樣開墾一片未知的大地,誰也不曉得前方是綠洲或者荒漠。

而自己又有信心開拓或許會完全超過目前他所想像的未知領域嗎?

御幸一也忽然領悟,正因為不能飛所以才要找到飛翔的方法、也正因為現在面對的是一切他無法預測的未來,所以才要找到抓住的機會。

這是潛意識裡有個人曾經這麼跟他說得。御幸有這個把握。

因此就算記憶的光譜說了謊,只要他的意識足夠—

 

「所以在我們那邊,意識決定一切。」

 

他突然屏住了呼吸。


 

你是誰,又從哪裡來。

 

澤村從睡夢中甦醒,圓滾的瞳孔死死盯著天花板,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的記憶在被觸發的那一天便像骨牌那樣一張張順著推下來,然而他記起的越多、徬徨的也就越久。

或許不要想起來反而是件好事,澤村撇嘴想到,但也還好有了這些記憶,他才理解了屬於自己本應知道的身世和過往。

再怎麼忘也不可能洗去血液裡的故事。

 

因著這些惱人的問題,澤村覺得自己暫時是睡不著了,他乾脆披上一件薄外套便走出寢室,淺田睡得很熟,溜出去不必花多大的心力。

也是在操場晃了一圈後,澤村猛的吸了一下鼻子,他忘記了現在仍在冬天,而自己穿著一件薄外套就出去簡直就是在向冬天的冷風下戰帖,不知死活。

 

結果證明,再笨的人也還是會感冒。

 

金丸剛買回來的衛生紙在經歷澤村毫不留情的抽取後頓時只剩下三分之一。

「你這是重感冒吧。」金丸心疼的看著快要見底的衛生紙,又神情複雜的望向鼻子已經擤的通紅的使者,「我建議你去看醫生。」

「看醫生?」澤村從座位上艱難的轉過身,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在破音之間遊蕩,「拜託金丸、我不做那種事的……」

 

「你該不會害怕去診所?」

「他們不會給你打針的。」降谷不知從何時已經從冬眠中甦醒,慢悠悠的跟著加入了話題,「不然我跟你去吧。」

「降谷……」澤村有些感動的伸出手摸上對方的額頭,發現沒有任何過熱的跡象,「奇怪,沒有感冒……」

「道歉。」降谷的語氣直直落了幾個溫度,他往後甩掉了左投的手。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沒有要去診所也不需要你陪我去。」澤村擺了擺手,他再次打了個噴嚏,立刻出賣了剛剛所說的話。

 

澤村如此的執著便這樣延續到了部活時間,金丸的衛生紙也正式宣告彈盡援絕。

「想不到啊、你居然會感冒。」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二年級某個後輩感冒的消息,跑來觀望順便協助使者訓練的御幸摸著下巴道。

「我也完全沒想過,」澤村吸了下鼻子,「我十八年沒感冒了。」

「……是因為你們那邊的體質嗎?」

「一半是,還有我們的科技和環境,所以我可能對地球過敏。」

「就聽你胡說吧。」御幸淺淺笑了一下,再次坐上了上坡的草地。

 

這是第三次他看著澤村訓練飛行,距離投手伸展不出翅膀也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就這個離考期越來越近的尷尬時間點,御幸也相當訝異自己居然能像沒事的人坐在這裡,像隻鳥媽媽那樣期待看見幼鳥趕緊飛起來,但或許這樣比喻不太對,畢竟他根本沒有翅膀、也不懂得怎麼飛翔。

而且事實上,他或許也並不期待澤村能飛起來。這可不能明說。

 

「你今天又要滾草地了嗎?」御幸看著即將起跑的使者,對方被這麼一說又僵在了原地,「我覺得你可能需要跨過的是某種心境。」

而澤村不同以往、安靜的坐到了御幸身邊。

「其實我也有這個感覺。」澤村坦白道,有些失落的伸展了一下手臂,「但比起坐在一個地方思考,我覺得一邊嘗試一邊動腦還比較快。」

「……你的大腦是肌肉做的嗎?」御幸沒有貶意,而是認真的如此覺得。而這樣的發言立刻讓他獲得了一計不算兇狠的眼神。

 

「那你跟我聊天好了,」御幸將書本和文具放到一邊,氣氛逐漸輕鬆開來,「這樣就不算一個人思考了吧?」

澤村皺起眉,不自覺的點起腦袋,「好像有點道理……但我要說什麼?」

「這個……那就先來聊聊你為什麼感冒好了。」

「這跟我不能飛有什麼關係?」感冒的事情一提起來澤村又感覺自己的鼻子開始搔癢。

「只是前菜啦,鋪墊一下情緒,不要一下子進入正題。」

「御幸前輩原來是這麼注重氣氛……啊等等不要走我認真回答。」

 

澤村將原本用雙臂抱起來的腿給伸展出來,在草地上晃了兩下。

「我昨天又跑出去了。」

「凌晨?」

「對、只穿一件薄外套。」澤村放棄隱瞞事實,雖然他知道說實話肯定會被修理一頓。

「你……怎麼可以這麼叫人不省心?」或許是感冒促使他不想思考這麼多,澤村不負責任的聳肩,一副自己就是這個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御幸看見坦白得如此理所當然的事發人差點拿出和倉持一樣的招術來制伏眼前不怕死的後輩。

「……所以你就感冒了是吧?」御幸強壓下快要爆發的情緒,差點忘了自己是來談心的。

「就是這樣。」澤村兩手一攤,御幸深吐一口氣,等之後問題都解決了他絕對要好好花時間跟投手解釋一遍愛護自己的身體有多重要。

 

「那你為什麼跑出去?」御幸將話題拉回來,不讓自己隨便被情緒遷就,「是又做了什麼夢嗎?」

「御幸前輩,你或許也融到了我們的血,」澤村揉著眼睛,模模糊糊的說著,「而且你還不用發動能力就可以知道我在想什麼,御幸前輩你不是地球人吧!你其實才是臥底!」

御幸沉默了幾秒,或許他們應該加速對話,投手已經不知道在胡言亂語什麼了。

 

「夢裡有什麼?」

「唔……一些小時候的記憶啦,我媽之類的,」他停頓了一下,興許是感冒的緣故,些許鼻音從話音裡透出,「還有一些很零碎的啦,想不起來了。」

「那她有跟你說什麼嗎?還是有什麼互動?」

「你是在身家調查嗎?記不得了啦。」澤村煩躁的揮了下手,示意對方不要再問下去,「好了我們不要浪費時間,還是趕緊……」

 

御幸將急著起身的人重新拉回來,拍了拍身旁的草地示意對方坐回來。

「……我不是狗。」這麼說的同時澤村已經履行了御幸的指示,「好啦,你要說什麼。」

投手再次將雙腿給抱起來,臉頰輕擱在膝蓋上,整個人像是縮成了一團,臉上還帶著奇怪的傻笑,完全不像剛才還在抱怨的人。

 

病得不輕,御幸想著。

「我記得你之前有說過你們的翅膀比較特殊是吧?當時在體育館的時候。」御幸開始切入正題,他看見澤村也跟著專心起來,「確切來說是怎麼的特殊法?」

「呃、這有點難解釋,」澤村面有難色的晃了下腿,「就像是我不知道為什麼翅膀可以完全藏匿起來,但又憑空出現在背上。但它們的確是從我身體延續出來的,因為揮動的時候背部肌肉會有拉伸的感覺,飛久了也會累。」

 

澤村覺得剛剛的話有些繞口,哎唷的怪叫了一聲。

「我不知道怎麼描述啦,反正它就是很神奇的存在,剛開始學會操控它的時候也很不聽話。」

「那麼當初你是怎麼讓自己飛起來的?能不能比照那一次?」

「怎麼比照?那個時候我至少還有翅膀,現在連東西都沒有是要怎麼飛?」

 

對話到此時突然沒了著落,兩個人都在晚間的坡上吹風。

也是在此刻御幸突然想起自己帶了一件外套。

「……御幸前輩,你是吃錯藥?」澤村感覺到肩膀傳來一陣重量,他轉著腦袋發現身上披了一件藍色的薄外套。

「澤村,有人說過只要你不亂說話一切都很美好嗎?」

「哈哈、這是誇獎吧?是吧?」

 

御幸沒好氣的夾住對方的嘴巴,手動制止了後輩惱人的笑聲。

「……那你有想過最剛開始的時候你的翅膀是怎麼出來的嗎?」話題再次被導航回來,御幸接著問:「總不可能一出生就有了吧?」

「哇、問得好,這我還沒有想過。」澤村拉緊背上的外套,將它給提得靠近脖子些,「或許對那時候的我來說是很自然的事?比如看到大家都有,我就潛意識的覺得我也應該要有……」

 

揣摩了一會澤村的話,御幸瞇起雙眼,不確定的道:

「所以照你的話來說,現在這是很不自然的事?」

澤村的思路突然煞車,停在了一個尷尬的十字路口上。

御幸見對方沒有回答,索性將話題接了下去:

「有沒有可能是待在人類的環境太久,所以這影響了你?」

面對御幸的質問,澤村再次陷入語塞。

 

他的思緒回到在寢室被關切的那一晚。

當他在接觸著地球上的一切時,與之伴隨的是逐漸忽略自己究竟從何而來,他甚至曾經覺得自己要是能夠普普通通的只生活在其中一個星球、沒有複雜的父母和要命的任務,他會不會過得輕鬆一點?

 

然而這些想法也迅速的被澤村打發乾淨。他不敢想那麼多,也不願探究那麼深。

而現在這些被放置的問題終究找上門了,他不得不坐下來思考,為了能夠再次飛行。

為了回到他出生的那個星球,將一切給結束。

 

你是誰,又從哪裡來。

夢裡母親的話凝聚在他前方。

 

 

─TBC─

 

下一次更新就是十天後了XD
旅途中我能更的話就努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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