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操你好，節操再見。

倉持回到房間時已經接近十二點，淺田已經進入夢鄉，而二年級的投手開著檯燈在桌前不知道埋頭苦幹什麼。

「難得這麼早回來還不快睡？」倉持脫下上衣，看著後輩不知道在瞎忙什麼。

「被御幸前輩抓去訓話剛剛才回來，完全忘了還有一堆作業……」澤村煩躁的揉亂了頭髮，兩條腿不耐煩的來回掃著地板，「死定了偏偏這時候還是教練的作業……」

倉持誒了一聲，似乎對眼前的人會難得趕作業的景象感到驚嘆。

他突然想起傍晚的事，關於澤村說要唱歌給他聽，被他當成開玩笑而錯失了機會，不知道現在來不來的及挽回？

「喂，笨蛋澤村，你不是有說過要用唱歌當作給我的賠罪嗎？」

他看見對方動得飛快的筆停頓了一下。

「之前倉持前輩不是這樣說得吧，況且你剛剛罵我笨蛋，這些理由已經足夠構成你被我列成拒絕往來戶了。」澤村滔滔不絕的說著，然而依然沒有轉身看向身後的人。

「……好吧，還想說我最近還真的有些睡不著，都多虧了某個人啊。」

倉持再次看見後輩停下了動作，唯一和上次不一樣的是這次還連帶了紙張被劃破的聲音。

「好啦好啦真煩人！我會唱的！但前輩可不要會錯意，我只是簡單的哼歌而已。」

澤村這下才激動的將身子轉過來，倉持滿意的重新看見對方傻乎乎的臉便將被子拉高蓋上。

「等你啊，我可是很難入睡的。」倉持說著往牆壁那一面轉去。

「好啦怎麼就這個時候話這麼多，等我寫完老大的作業再說！啊對了萬一那個時候你已經睡著了我就不會唱囉。」

倉持悶在棉被裡，沒再多說什麼。

接下來便只剩下澤村面對作業時振筆的聲響，偶爾倉持還會聽見對方口裡喃喃唸著什麼，途中有幾次快要陷入昏睡，但他又靠著意志力撐開了眼皮，心想著還好自己是面對著牆壁，要不然後輩大概就會見到他半開的眼皮正在不斷反覆闔上又打開。

當下一個聲音再次傳進倉持的耳朵裡時，他感覺自己的意識逐漸抽離身軀，半睡半醒間還將身子翻了過來，因此他能看見澤村在位子上伸了個懶腰，對方似乎還轉過來對他說了些什麼，但很快視線便進入黑暗，不是他已經進入休眠狀態，而是澤村關上了檯燈。

倉持聽見椅腳在地板摩擦的聲響。

聽見刻意放緩的腳步依然在地毯上踏出聲音。

聽見對方爬上上鋪、將床鋪鋪平，木頭之間發出細微的擠壓聲。

接著將他推向沈睡溫床的是一段沒有歌詞的歌聲。

翌日倉持難得的睡過了頭，還是被後輩拍著巴掌才醒來的。

「唉，淺田少年，看來我們今早要先舉辦倉持前輩的追思—」

「澤村前輩你後面……」

「哈哈太有趣了，這就是你為什麼一早就這麼生氣嗎？」

時值下午的練習結束，倉持抓住了正要離開練習場的御幸，沒有由來的便開了這個話題。

「話說我也想聽澤村唱歌，你怎麼沒有叫上大家一起去？」

「那我們寢室要塞多少人？」

「其實也不用很多，我在就好了，其他人可以省去。」

倉持望天翻了個白眼。

御幸原本還想打聽有關唱歌的事，倉持卻一個眼神打住了接下去的話。

「你記得之前奧村說得話嗎？」

「嗯？什麼話？」御幸難得健忘了一回。

「就你當時偷聽的。」倉持試圖點醒對方，卻發現捕手依然一臉茫然，他不自覺的蹙起眉頭。

「有關澤村的眼睛。」他再次拋出線索，這下才引來御幸的回應。

「怎麼了嗎？你發現你對他真的有濾鏡？」

倉持見外的沒有直接離開現場，只是嘖了一聲遙起頭來。

他將御幸拉到休息區坐下。

「御幸一也，你有閱讀過天使的相關資料嗎？」倉持沉重的吐了口氣，手下意識的握緊起來，「之前在電視上看過的不算。」

御幸神情淡然的聽著。

「我沒有查過，因為我根本不相信他們是存在的。」

倉持聽見御幸如此直白的言論不知為何鬆下了心防，他點頭贊成道：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起初我也覺得他們是不存在的。」

而御幸靈敏的抓住了重點，他的鏡片就著夕陽閃起了光，壓低聲音反覆了一遍：

「起初？」

「起初，」倉持慎重的重複，「在我看了那些資料前，我覺得那些就只是人們太無聊所追尋的都市傳說。」

「什麼資料？你又為什麼要去查？」御幸沒有發現自己的話語無形間加了速，他昂起頭笑著道：「你不像是對這類事情有興趣的人。」

「我知道、你先不要一直提問。」倉持口氣多了點不耐煩，他將昨天查到的資料遞給對方，御幸猶疑了一會，最後還是接下了倉持的手機。

我們也在適時的傳遞訊息給你們—只是可能不太明顯。

率先跳上御幸腦袋的是澤村曾經說過得話。

「不管你們是否相信，我以我的人格、名聲、事業擔保，我接下去要說得句句屬實。」

御幸看著網頁介面，知道這是一個學術論壇，而發出這篇文章的則是日本知名人類學家。

「首先，我就破題的說：這個世界存在天使。」

「是的，這個世界存在這種生物，我要再次強烈的重申一遍。」

這裡我暫且稱它們為“天使”，畢竟或許在另一個世界中，它們並不這麼稱呼自己。

這個故事出自於我自身所遇到。

我家那一帶是比較屬於安靜的，周圍沒有太多高樓大廈，大部分都是住戶，彼此也都非常親近，鄰居之間都處得相當融洽。

大概在三年前，隔壁公寓搬進了一個年輕人，看起來應該是個大學生，他的五官在這裡顯得特別出眾，諸如挺立的鼻子和深邃的眼珠子，是個標準的外國人樣貌，在大家都在談論著他時，他以流利的日語朝我們招呼了過來。

“是個相當親人的外國青年”是大家對他的第一印象，男孩子的談吐都相當有規矩，看起來在家中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唯有某些時候他的動作會看起來像卡了螺絲，彷彿在思考“這麼做對不對？”。

當時我還不清楚這些細微的跡象說明著什麼。

他曾說自己是外國來的交換生，卻也沒見過他說自己究竟來自哪一個國家，更沒提過他的家人。

曾經一次我多煮了晚餐，想說拿給從異地來的客人一起分享，他邀請我進到他的家中，我注意到裡頭沒什麼擺設，幾乎可以稱為家徒四壁。

他依然過得很好。

男學生早上會準時在九點出門，晚上大概八點時回到家，我之所以這麼清楚是因為我們剛好在同個樓層，因此他一旦出門，對面的房間就會跟著暗下來。

也多虧了我們之間靠得很近，我也才能發現他的第一個秘密。

一次我在房間打著報告時，我聽見窗外傳來歌聲，我一聽便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他的聲音辨識率很高。

我打開窗戶好讓自己聽得清楚些，那是段不錯的旋律，他沒有唱出歌詞，只是隨心的哼來哼去。

隔天我經過他家門時恰巧撞見男孩，我誇讚他昨天唱得非常好聽，他笑著朝我點了頭。

也是在那時我先前閃到的腰，好的速度幾乎成指數上升，在下一次複診時，醫生說我完全康復了。

以後我再聽見那段歌聲時都是接近凌晨，出奇的是只要男孩唱歌，那晚我便絕對不會失眠，身上如果有什麼病痛時也會跟著好起來。

那是第一個。

第二個是在某天晚上，那天他相較平常還要晚回來，經過時我叫喚了他一聲，在轉過來的那一霎那，我確定自己沒有眼花—他原本就翠綠的眼珠子閃起了光，跟周遭的黑夜相較起來簡直亮了太多，我一時說不上話，他便進入了屋子。

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發覺我的鄰居可能沒有那麼一般。

但那時一切都已經晚了，隔天我親眼瞧見他站在自家屋頂上，身後的兩片翅膀在拍下的那一霎那震得空氣吹出一陣強風，接著他消失在清晨的朝陽下，那棟房子回歸三年前的出租中，像是從沒有人住進過。

你們或許好奇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消失肯定會引來鄰居的好奇和疑心，我跟你們一樣，一開始我還在想怎麼沒人提起他的事？那時還在巷弄間被媽媽們討論的對象一下子就從她們的對話裡消失，怎麼想也古怪不已。

「這三年間從沒有人住在那裡，更沒有什麼外國學生存在。」

這是我在上前詢問後得到的答案。

我已經搬離了原來的地方，發生那種事以後，我不曉得自己能否再以平常心回到那個家。

我錯失了那個能夠跟“天使”交流的機會，它最終還是離開了地球，或許是它完成了任務？也有可能只是到了另一個地方居住、再消除掉更多人的記憶。

我也曾經思考過為何只有我擁有這些記憶？最後我只能推論這是它們給我的一個信息—或許它們想要透過我將某些事告訴人類、也就是我們。

治癒人的歌聲、會發光的眼睛是我認為能夠較早發現周遭是否存在“天使”的方法，不然除非它們張開翅膀揭露給你們看—但那個時候或許就是到“天使”即將要離開的時間了。

御幸看完了一整篇報導，注意到底端顯示著發文時間，這篇文章前三天才剛剛釋出，卻已經有好幾百萬人點閱過了。

在他重新抬起頭面對倉持時，御幸忍不住流下了冷汗。

「很精采的文章。」御幸將手機還給倉持，不知為何他別過了對方投來的視線，「要回去了嗎？已經很晚了。」

「一開始有跟你說過吧，我叫那傢伙唱歌給我聽。」倉持拉住準備要離開的御幸，捕手感覺到對方的掌心傳來過多不尋常的汗水，「但昨晚我其實已經很累了，所以很早入睡也是正常的。」

「那麼—跟這篇文章有什麼關聯嗎？」御幸覺得喉嚨開始發乾，但他依然以鎮定的語氣繼續道：「我覺得你今天可能也累了，我找不到你話裡的關聯性。」

「少來，御幸一也，你肯定知道些什麼，你的表情和口氣都是這麼說得。」

倉持洋一強勢的將右手擋在對方面前，他指了下自己的手腕處：

「注意這一塊皮膚，看起來完好如初對吧？」倉持指尖用力的像是要戳進肉裡，「我這裡在前兩天被鐵門刮傷了，昨天晚上它可還沒復原—不要跟我說我忽略了，我在睡前還再確認了一眼，接下來知道發生什麼事嗎？今早這塊傷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我根本沒有—」

御幸一也一手摀住了倉持的嘴巴，一手以食指輕放在自己嘴邊。

「你現在跟我都是共犯啦。」

捕手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但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眼底的笑意如同藏匿在雲後的月光一樣頓時淡去。

「嘴巴給我鎖緊點。」

倉持洋一深吸一口氣，靜默著點了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