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在一幅電影廣告前,圖片上的女人有著一頭烏黑的髮,還有些許星星點綴在她的周遭,電影的背景似乎是在宇宙,御幸一也向下瞥了一眼片名:

「薪火相傳。」

他不自覺的複述了一遍。

 

「我們看過這部電影嗎?」御幸指了指牆壁,轉頭望向一旁的倉持,「還是它二次上映?」

「你是眼睛度數又加深了嗎?這裡幾個大字是看不到?」倉持往更下方比了下:「首次上映,看到沒?」

「……但我總覺的很熟悉。」

「你是指女主角嗎?她好像之前有演過哪部連續劇……」

「不、不是,」御幸打斷了倉持的回憶,隨後卻像放棄了什麼般鬆下了肩膀,「算了,當我沒提過吧,可能只是我記錯了。」

 

御幸一也還不曉得,記憶的浪潮會如同潮汐般起伏。

而那時正值漲潮。

 

 

在澤村第一次聽見這個任務時,他拙於運轉的腦袋只是被動的記下了名字,並未曾去多加思考、也鮮少打探有關計劃的初始目標。

不是他不好奇,而是當時的他認為瞭解了也不會改變任務的走向,與其去理解還不如把精神耗費在如何將自己完美的去促成任務成功。

 

曾經的澤村榮純與母星的其他人相似,他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也清楚曉得事物的優先順序與最快途徑。

並非不去探究,而是這麼做最有益族群的未來發展。

在起初有記憶的幾年裡,澤村只從書本上研讀過感情的由來與變化,他所閱讀的文字如同觀賞動物園裡的奇獸,陌生卻又吸引人,但在抵達地球以前,他不曾想像過自己會擁有這些“外來的事物”。

 

然而他血裡的因子似乎要與世界造反,在他翻閱到第兩百七十一頁裡,黑色細小的文字介紹著何為愛情時,他的手指顫抖起來。

澤村的思緒被拉到七年前—他的父母是如何孕育他的?是為了物種的繁衍還是他們之間真的存在感情的珍諦?

 

接著更多更多、他又是為了什麼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他的生命富有意義嗎?還是只是歷史洪流裡的細沙,他不代表著誰、因為每粒沙都一模一樣。

 

一連串的問題撞擊在他的心上,澤村不敢舉手發問,因為這一切在他所生活的世界裡,都是不必要、更是浪費時間的。

直到他站在了被稱為藍星的土地上,他從自己的細胞深處感受到了生命的脈動。

 

御幸的話彷彿照在他的頭頂上,點亮了澤村的無限想像。

 

你就只是你自己,澤村榮純。

 

在母親與他分離以前,她曾經跪在地上、捧著他仍舊稚氣的臉蛋,一字一句的在他耳旁叮囑。

記憶裡母親流淚了,然而映在澤村眼裡最後的身影依然挺拔不屈,年幼的他還尚未知曉這段記憶究竟承載了多少意義和希望便從他的腦海裡倏地抹去。

 

直至今日,這些陳舊往事才終於被揭露在空氣中,懷念的氣息一下子薰往他的鼻腔,澤村幾乎要嚥不下這段塵封已久的過往。

 

他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御幸一直捏在手中的衛生紙終於派上了用場、這次也沒有再被後輩給推送回來。

 

「想起了什麼嗎?」

澤村咬著下唇點頭,金色的瞳孔此時被浸滿了淚,好像一灘會發光的湖泊。

「那你想好要做什麼了嗎?」

御幸再抽出一張面紙蓋住對方發紅的鼻子,澤村放任自己般的用力擤了出來。

 

「御幸前輩,果然人類還是好好做個人類,不要往更高層次去移動好了。」澤村抹去眼角溢滿出來的淚水,嗓音略微沙啞的抱怨著:「他們、又或許該說是我們,都不會互相理解的,彼此的想法差距太遠了,比前輩的臉皮厚度還要遠。」

御幸看著哭得打起嗝的使者,拍了幾下對方的背,口裡認命的說著好。

 

「謝謝你,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如此直率表達感謝之情的澤村在御幸有記憶以來實在是少之又少,一時間他擦拭眼淚的手停在了半空,隨後只是沉默著繼續將不斷流下來的淚痕給抹去。

「有關於我的父母—我的母親的確不是原母星的人,因為她曾經哭泣過,從那裡就可以得到足夠的證據。」

「所以你是個混血兒,」御幸誇獎的揉了下澤村的腦袋,「還是跨越星球隔閡的混血兒,你應該很驕傲。」

澤村破涕而笑,御幸高興自己的話語成功讓男孩再次展露笑容—儘管說不上太好看。

 

「只不過既然已經發展到現在,代表他們的計劃也確定宣告失敗了,畢竟我是他們下得賭注—如果我徹底完成任務回到母星,代表我仍然覺得自己是屬於那邊的人。」澤村已經壓制住傷心的情緒盤據他的心思,他努力以穩定的聲音說話,「但我已經想起了那些本來應該在好幾年前就消失的記憶,也就是說:人類的確無法成為與他們繁衍後代的替代品這點已經確認了,因為你看,生下來的我是如此的有基因缺陷。」

澤村開玩笑般指向臉上的兩行淚痕,卻又如此慶幸自己擁有這些“不完美的瑕疵”。

 

「看來人類的基因比較強大。」御幸下出結論,也是難得的為自己生長在地球上而感到驕傲,「那麼你不用回去了吧?既然已經釐清所有的記憶和任務的原委了?」

澤村笑著不語,他的視線先是墜落到地板,隨後似乎是做足了思考、緩慢而堅定的答覆了人類央求留下的邀請。

 

「是的,御幸前輩。」

 

在說出這些話的同時,澤村第一次在某個地方找到了歸屬感,更找到了自己可以永久適居之地。

所以在有著這樣美好的地方,他要親自為這個計劃拉上結束的帳幕,不會再有光怪陸離的事情登上新聞、不會有人隨意忘記生命中一段時期的記憶,更不會有人不曉得自己為何而生、又為何而邁進。

 

澤村榮純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一切都要回歸原點。

因此在次之前,他想品嚐有可能屬於自己的最後一段人生。

 

 

「“天使年代”,是不是有一段時期被這樣稱呼?他們在幾年間突然大量被群眾給目擊,又在幾年內銷聲匿跡。」

他們坐在咖啡廳裡,距離倉持登門拜訪已經過了一個禮拜,這七天裡御幸依然一點進展也沒有,倒是有一堆支離破碎的言語和句子飛向他腦袋。

「好像就是我們高中那個時期,傳聞有很多人都見過天使的存在,甚至有人拍到畫面,我記得那時還有一個專家發表了一篇關於天使的文章,但一年過後那篇文章被很多人視為造假……」

「我知道你說得那篇文章,這幾天我也重新看了一遍。」

「有想起什麼嗎?」

「沒有、完全沒有,」御幸喝了一口黑咖啡,熱氣緩慢沾上他的鏡片,「但有個部分讓我蠻在意……他上面寫到,有部分人都遺忘了有關天使的記憶,只剩下撰寫者還記得這件事。」

 

倉持眼裡的亮度低了幾層,他猶疑的看向對面的人:

「那你認為,我們遺忘的有可能是個“天使”嗎?」

御幸握著咖啡杯的握把,陷入了一陣靜默。

 

「倉持,什麼是薪火?」

御幸再次開口時,他想起了先前來到咖啡廳時外頭貼著的海報,怪異的熟悉感僅僅濃縮成了現在的這一句話。

「……柴火嗎?」倉持還沒摸清楚對方話裡的意思,便制式化的回覆了對方,「或者是有什麼值得留念的知識、觀念或技藝等的東西希望被流傳下來?」

「那麼意識呢?」那是一瞬間的事情,御幸總感覺到有片羽毛在他的心上搔擾,促使他不得不回憶起什麼。

「意識也可以吧?」倉持往嘴裡送入一口卡布奇諾,些許甜味從口裡散開,然而現在的他品嚐不到熱飲的美好,「怎麼?有什麼想要留給別人的東西嗎?」

 

御幸突然摘下了眼鏡,他透過鏡片的反射看著自己扭曲的倒影,總認為現在的自己缺少了某個零件,他升起一股異樣的陌生感。

「不是我要傳達給別人……」御幸忽然開口,他的口氣不再帶有遲疑,「是有人想要告訴我什麼。」

「是誰?又要傳達給你什麼?」倉持接連的問著,「而且那跟薪火有什麼關係?」

「等……等等,你現在一連串的問我也答不上來,它們還很零碎……」御幸苦惱的按壓著腦袋,開始覺得記憶或許是個累贅的東西,要是料到未來的某一天會為了記起某樣事物而搞得這麼費神,當時的他肯定會用什麼東西—

 

記錄下來。

兩隻手突然用力按壓在玻璃桌上,御幸像是終於在乾漠裡發現綠洲一般,突然燃起眼底的希望:

「筆記本,」他來不及組織語言,只有一個詞彙先從口裡溜出來,「還有、紙之類的。」

倉持抬頭看著突然激動起身的友人,也顧不得是否引來了幾條尷尬的視線,他丟下尚未喝完的飲料便帶著御幸迅速離開了咖啡廳。

 

「抱歉、我剛剛太著急了……我想說得是,或許我記下了什麼東西在筆記本上。」倉持沒對御幸的解釋多做回應,只是伸手攔了一臺計程車便搭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所以現在、趕緊的、回你家。」

倉持順便拍了拍御幸的胸口,「車錢你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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