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那我們來打賭吧。
打賭我把所有事都說出去,你們也不會動一根手指頭。
御幸一也的手機只短暫響了幾秒,接下來的一切幾乎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他看見前方的室內練習場頓時陷入黑暗。
接著有個人影從旁邊竄了出來,一路上他和幾個人發生了碰撞,響亮的道歉聲即刻提醒了他:那個人是澤村,而投手還以不尋常的馬力跑向宿舍。
御幸低頭看著手機的未接來電顯示,頓時剛剛發生的所有事都因著一個指標串聯了起來。
澤村肯定突發了什麼不可控的狀況,而他需要有個知情的人幫他掩護。
然而在御幸也跟著澤村抵達宿舍的同一瞬間,整棟房子的電力頓時崩解,青心寮如同室內練習場一樣陷入了另一片黑暗。
御幸這時已經放棄思考這棟舊大樓有沒有備用供電系統,他摸著黑、撐著牆壁走到了敞開的五號室門口。
他看見澤村為淺田戴上眼鏡,接著轉頭看向自己:
「御幸前輩,搞砸啦。」
一夥人塞進半開著燈的食堂,空氣內只剩下棉花棒輕敲藥盒的聲音,澤村抬著腿,氣氛好不尷尬。
「還是讓我自己來吧,隊長。」
說完話澤村明確的接收到來自捕手的怒視,他抬起眼望向站在一旁插著腰的倉持表示歉意,卻只是惹來更多的嗔怒。
來到食堂內避難的大部分人都還認為那一塊特別低壓的地帶是源自於停電後不小心刮到自己的澤村,然而坐在最邊角的東條和金丸不這麼覺得。
那三人的陣容立刻讓金丸想起前陣子前輩們莫名的上門和關心,再加上今晚東條敏銳的動態視力,他們倆人得出了一個原本只會在電視上見到的新聞—
想到這裡金丸和東條各自吐出好大的一口氣。
「有多少人經過?」御幸扭緊藥瓶的蓋子,口氣依然嚴肅。
「五……啊含有淺田的話應該是六個人。」澤村照實回答,視線依然死死盯著刮傷的地方,他不用看就知道御幸肯定生氣了,還是很生氣的那種。
他正想要往後將椅子挪遠一點,卻發現背後還有一個倉持擋在那邊,澤村在椅子上坐正,完蛋了他都忘記自己被前後包抄了。
回到原星球的機會真的越來越渺茫,澤村悲涼的想著,他還不確定自己會不會保有全屍。
「還要多久會再度供電?」受不了沉重氣氛的澤村輕聲詢問,「我要賠錢嗎?」
「大概再十五分鐘吧,」御幸整理著醫藥箱,最後關上蓋子的時候重重壓了下去:「你難道現在在擔心這個?」
「呃……我沒有錢。」澤村據實回答,立刻惹來身後的倉持一陣可以殺死人的視線:
「放心,修好了你也來不及見得到。」
澤村倒抽一口氣,看來他的死期在這十五分鐘內拍板定案。
御幸一也覺得自己的腦細胞在急劇減少。
雖然澤村說他一路上只有撞見六個人,而且都還做好了完美的防護措施,但細心一點的人肯定很快就會發現異樣—畢竟在投手開始狂奔回去的時候,整個練習場的人都倏地往那個方向看去,也是在那個時候室內練習場的電力突然切斷、接連著是宿舍的。
澤村是不可能無聊跑去中斷電路的,只是他們一時間想不出有什麼更合理的解釋,而這股猜疑的氣氛漂浮在彼此之間。
是春市率先打破了沉默:
「澤村,你的傷口還好吧?」他拉開椅子坐在餐桌對面,略微抬起頭朝投手看過去,「是怎麼刮到的?在哪裡?」
「太暗了看不清楚,在宿舍外邊的草叢不小心弄到,哈哈不用擔心啦小春,只是一點小傷口。」
「那邊本來就不是平常會走得路,」春市沒有理會,他繼續平靜的說著:「你是在抄近路嗎?去忙著做什麼?」
澤村頓時語塞,忽然感覺到御幸朝自己投來一計微笑。
那彷彿是在描述,你敢說漏嘴就死定了。
「尿尿、急著去尿尿。」又是同一個理由,澤村不好意思的想著,這些藉口實在太敷衍人了,但現在他的腦子空的如同一片荒漠。
隔了良久,春市才意味深長的嗯了長長一聲。
他看過那篇報導,也知道某些事無法隨意戳破。
但真正讓他疑惑的是—澤村的秘密,似乎已將有人先揭開了表皮,這並不符合現有資料和網路上所推論的狀況。
春市思索著望過隊長與副隊長,卻發現從他們倆的表情根本無法找出線索,看來唯有從澤村本人身旁觀察才是最快捷徑。
但他也不急著確認,畢竟這也不是可以讓人隨意知道的秘密,澤村身旁的兩個保鏢肯定會將任何隙縫給看得緊緊的。
況且以現在的狀況看來澤村並沒有想要坦白的意思,那麼自己也不會多問—作為澤村的友人,春市是這麼想的。
他轉頭看向在最後一排盯著的東條和金丸,上揚的嘴角說明了自己不會再隨意打探下去。
但他們也知道的足夠多了,接下來要做的事和已經完全知曉實情的倉持和御幸也差不到哪裡去。
那便是把秘密嚴實的守到最後。
以及對澤村身旁流動的人口嚴格把關。
約略過了十分鐘,遠處宿舍的燈重新在黑夜亮起,許多人紛紛站起身發出低聲的歡呼,前園也跑來告知室內練習場的電力重新啟動,雖然已經接近十點,還是有些人帶著球棒準備往外頭移動。
然而逆著人潮往澤村走近的降谷頓時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金丸看見對方手裡拿著一顆沾著泥土的棒球,隨後他似乎下定決心的將東西塞到澤村手裡,也不顧周遭還有誰的道:
「這是你剛掉的,」降谷注視著左投的兩顆眼珠子,似乎想從裡頭盯出什麼故事來,「那時候我待在室內練習場裡,所以我看見你的眼睛在發光,只是想告訴你這個。」
金丸和東條猛然停住呼吸。
春市手裡的球棒倏地掉到地板。
倉持和御幸的表情則是完全僵在了臉上。
唯有澤村像沒事的人一樣,用力拍了拍降谷的肩膀,以讚賞的語氣道:
「雖然你看起來像頭熊,但果然不能低估你啊。」澤村有感的點著頭,瞄到御幸一臉不可置信的捧著醫藥箱,投手僥倖的心想還好對方手裡拿著東西,要不然就會隨時跟自己的腦袋替換。
「這樣正好,我也不想裝得那麼累了,既然大家都是隊友,那讓我們打開心胸坦承面對彼此的不一樣,好好—」
「澤村你是認真的嗎?你確定你剛剛說得話都是認真的嗎?」倉持沒有形象的提起椅子,爆怒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朝澤村丟來。
「澤村,我真的有想過把你的嘴巴縫上,」御幸重新坐回位置,眼神無助的望向遠方,「我也曾經想過,如果你被人發現了就只好把翅膀給拔掉,我說得都是真的。」
「降谷真的很厲害呢,把大家心裡共同藏著的秘密這麼直爽的就說出來,」春市瞇著眼微笑,口氣卻一點笑意也沒有,「澤村也是夠白痴,完全忽略了我們的默契。」
「話說……你們都知道嗎?」降谷疑惑的環顧身旁的隊友,食堂裡頓時被一股尷尬的空氣佔領,「所以我其實是最晚……」
「不、我們也是今晚才曉得的。」金丸感覺自己剛換過的運動汗衫可能又要再丟進洗衣機裡洗一遍。
「只不過降谷你也是讀空氣的奇才。」一直在一旁看著的川上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其實老早從御幸和倉持輪流待在澤村身旁時他就覺得有什麼蹊蹺了,到了今天晚上一切謎團終於揭曉。
突然間在話題中心的使者高高舉起了手,示意大家聽他說話。
「請求開設澤村補習班!」澤村破釜沉舟的大聲喊著,也不顧在他身旁的兩個前輩精神抗壓已經到達了極點,「讓我把所有事都說出來吧!我不想再忍下去了!」
一直沉默著的御幸也突然站起身,一個伸手就握向還在滔滔不絕的澤村,對方的大嗓門立刻消停下來。
食堂頓時彌漫起另一股莫名的氛圍。
而這個怪異的氣氛持續了十秒之久。
「……誰可以解釋他們在幹麻。」白州原本就細長的眼睛瞇得更細了一點,莫名其妙的轉向唯二瞭解澤村身份最久的倉持,對方同樣回以錯亂的眼神。
在這之後,所有人都注意到澤村的動作僵硬了起來。
「那個……明天晚上,我會好好交代清楚的,地球上的人類啊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需要跟我的軍師討論一下。」澤村的眼珠子斜斜望向站在一旁的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投手口中的軍師究竟是誰。
「好了解散!」
臨時的集會雖然宣告短暫結束,然而各自卻都有說不出的惦記懷在心頭。
食堂的燈悄然暗下。
他們在老地方—練習場旁的板凳席坐著聊天。
那或許也稱不上是聊天,只是澤村單方面的開著話題、講著御幸無法完全理解的故事,他一個人也說的很起勁,御幸只是一直閉著眼睛聽著。
澤村一度以為對方睡著了。
他輕搓了捕手的手臂,御幸的眼皮依然緊緊的蓋著。
「御幸前輩如果想睡的話還是回房間吧。」澤村提議著,身旁的人卻還是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悶悶的嘆了一口氣。
真的很生氣啊。澤村不好意思的搔了下臉頰,知道這次是自己太笨、太大意才壞了整個秘密(當然降谷也是其中一個導火線)。
然而他不想隱瞞了也是真的。
自從被發現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在想著怎麼度過自己最後的每一天,他要像往常那樣隨意的大聲叫喊著就好嗎?還是將所有的原委全都傾瀉而出、不留下任何隱瞞。
到最後,澤村還是偏好後者的。
因此這個事件只是剛好把他推向了這個結果。
他本來就不喜歡掩蓋事實,以往每個月在凌晨出來一次也是他最大限度的行動,一年級的他還以為自己可以一路順利隱瞞到畢業,但多虧了在他身旁敏銳的學長們,他的伎倆很快就漏了風。
如果可以的話、已經不想再欺瞞任何人了。他只想坦白的生活、做好他該做的,平平穩穩的完成任務後,再度回到他所生長的地方、一切皆大歡喜。
畢竟只要他一回去,陸地上一切有他的記憶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在今晚,他接到了來自母星的訊息,他雖然沒有被勒令提早返回,但離任務的實際終結日期也近了。
那麼他希望利用最後的時間,將一切來不及說的一次說完。
接著再讓它們一次被浪潮捲回海底。
水會將記憶壓在海的最深處,沒有一處地上的人知曉他的故事。
這樣就好。
「你的身份被人知道,這讓我很生氣。」
御幸終於開口,澤村只管頻頻點頭。
「但你大概不曉得,我生氣的不只是你,我也很氣我自己。」
規律點著頭的澤村到此時突然停止,抬起頭看向對面的人,才發現對方已經悄悄睜開了眼睛,專注無比的望著自己的。
「在倉持知道這件事時,我就在想,啊、這個秘密果然不能讓我一個人獨享。」御幸說到此時淺淺笑了起來,「我記得你說過你喜歡人類那些複雜的感情吧?但你也要知道不是所有感情都對這個世界有益—」,包括現在我具有的這個。
澤村看著御幸緩緩伸出自己的手掌,樣子彷彿在邀請他進入什麼宴席或舞會。
「你要不要自己來看看?」
就算沒有明說,澤村也明白了御幸的意思。
他將對方的手給推了回去。
「御幸前輩,有什麼事情等我回來後再直接告訴我吧。」澤村這次沒有笑出來,此刻的他只覺得心臟快得快要出賣他自己。
「我仍然覺得人類的感情相當美好,御幸前輩。在我的那顆母星上,彼此之間不具有強烈的情緒波動,每個人都理性的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但當我來到人類的社會時,我發現有人連選個午餐都會考慮個半小時、是否要起床也會乾脆賴到中午十二點半,人類因著感情而有了很多選擇權,雖然這些選擇可能引領著相較不好的結果……但這才是屬於你們的自由,人類的未來相對沒有設限。」
御幸又看見澤村的眼睛閃起光芒。
還只有他一個人可以獨享這副景象。
「那樣的說法可能聽起來很愚笨—捨棄掉最快的捷徑,造成往更上一層的道路越來越遠,這些都是不理性的,但正也因為這樣人類才有這麼多故事、人與人之間才有這麼多奇蹟。」
語畢,澤村展開了一抹自信的笑容。
御幸不由自主的笑出了一聲。
「說得這麼頭頭是道,好像你就不是那個星球的人一樣,到最後你還是要回去的吧?」接著我們會什麼也不記得。
「我是要回去一趟,但這一趟我也有自己要做得事。」
聽見澤村親口說出要回去時還是讓御幸的心抽了一下,他故作輕鬆的問:「你又要幹什麼蠢事了?」
「我要知道我到底是誰。」
澤村的語氣像是要上戰場的士兵,決心而有力。
「多虧和御幸前輩相處的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先前沒有思考過的問題。」
「比如?」
「比如我的感情從何而來,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說明我的意識構造不屬於原來的母星。」
澤村不安的解釋著,不曉得這樣的假設會不會過於大膽。
也過於有希望。
「好幾次我都覺得,我可能、或許、有一定的機率—」澤村像是深怕周遭的暗夜聽見他們說話,兩隻手圈住嘴巴小聲的道:
「不是那個星球上的人。」
澤村忽然笑了出來,似乎相當滿意自己終於把憋在心中已久的猜忌給公諸於世。
「御幸前輩,一定有哪裡出了問題。一定是。」
澤村再次說出和上次在寢室時相同的話,這次他的視線直直穿進御幸的眼睛裡,一點也不顯得動搖。
「所以我們來打賭吧,看勝利最後站在哪邊。」
性情直率的如同地球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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