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操你好，節操再見。

一定有哪裡出了問題。一定是。

不知怎地，這句話突然升上他的腦海中，不是從哪裡讀過的名言、也不是教練曾經說得話，更不是自己偶然從哪個廣告上隨便一瞥記下的。

但也是這麼突然浮現的一句話明確的概述了他的現況：御幸一也覺得哪裡不對勁，但他對這種異樣感無法言喻，有什麼東西從他的生活中剝奪了出來，他無法記起那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一直有個模糊的影子圍繞在他的生活周遭。

那樣的感覺實在是太討厭了。他無法找到遺漏的那一塊螺絲，他的記憶像個巨大卻無法移動的巨人，始終待在同個地方、任青苔攀附上去，最後表皮被完全的掩蓋，再也動不了一根手指。

記憶是可以竄改的。

一串文字的跑馬燈又竄了出來，御幸感覺自己的腦袋某處在不安份的跳動著，他不斷的按壓太陽穴，煩躁的程度卻跟著上升了。

離十二點僅剩十五分鐘，他的手機突然響起鈴來。

「還沒睡啊？」來電的人是高中的隊友，當然也是現在少數仍在聯絡的老朋友之一，「你的作息不是一向很準時？」

「這麼快接起電話的人也沒資格說我吧。」他們慣例的調侃著，彼此也知道此時的通話肯定不同以往。

「那是怎麼了嗎？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御幸收起玩笑的態度，一下子他的口氣落到冰點，現在的他完全沒有辦法清晰的思考，「抱歉……我現在不是很舒服。」

「那麼很榮幸的，不只有你一個人這麼覺得。」電話另一頭的語氣也跟著冷落下來，一時間他們以為這通電話就到此為止了。

「你現在有空嗎？」御幸聽見另一頭傳來叩叩的聲響，估計是對方在敲著桌面，這個動作常述說著倉持正在思考或苦惱某些事，「有些事我想要現在跟你說，當面。」

「明天是我的假日。」御幸翻開了一角日曆，看著以紅筆圈起來的數字道，「我們約在哪比較好？」

「就你家。」在倉持說出這句話的下一秒御幸就聽見外頭傳來門鈴聲，他張著嘴掛斷了電話，沒想到友人是如此的行動派。

「你怎麼……」御幸轉開了門把，看見倉持只穿了一件簡便的汗衫和一條七分褲就殺到他家門前，有些好笑的問道：「如果我拒絕的話你是要回去了嗎？」

「不、我會在這邊住一晚，」倉持說著便脫下鞋子進到了客廳，瞄到矮桌上擺了一個黑森林慕斯蛋糕，「但現在已經不會發展成那種情況了。」

御幸似乎被這樣的自信給打敗，隨手從櫃子裡抽出一張坐墊讓倉持坐下。

「有什麼要說得嗎？」御幸坐在圓桌的另一邊，切起一小塊蛋糕送入口中，隨即他皺了下眉，減過糖量的蛋糕對他來說還是有點偏甜。

「這句話原本是我要先問你的，」倉持看著御幸小口的切著，對方痛苦的表情已經描述了他不是很中意眼前的食物，「你不是會買甜食的人。」

「就突然想吃了，」御幸又遲緩的塞下一口，自己買的總不能浪費吧，他也不想丟給倉持解決，「我會吃完的。」

「那你有想過為什麼是今天嗎？」倉持再次詢問，這個問題沒頭沒尾的讓御幸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什麼意思？」

「今天，五月十五日，你有想過為什麼是今天嗎？」

御幸放下了手中的叉子。

「什……我沒想這麼多，想吃蛋糕跟日期無關吧？」

「或許吧。」倉持反常的很快放棄了自己的論點，但接著他又拋出另一個問題：「那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倉持從褲袋裡拿出一個小型的褐色布袋，他將東西給遞到御幸眼前。

「打開它。」

御幸將尾端已經起毛的繩子給鬆開，望見裡頭有一根白色的羽毛。

他將裡頭的東西拿出來、捏在指腹間觀察著：

「這個羽毛看起來很—」

「你看得見它。」倉持端倪著御幸手中的羽毛，隨後視線又望向對方的眼睛：「你看得見這個鬼玩意兒。」

「……為什麼看不見？」御幸好笑的站起身，從抽屜裡拎出另一個小布袋，「因為我也有一個。」

「我的老天……」倉持按著桌面也跟著起來，他緩慢的走向另一個墨綠色的小袋子，將細繩給鬆開後發現裡面裝得是一模一樣的東西。

「你怎麼有這個東西？」倉持掩蓋不住神情上的驚恐，這讓御幸不安起來。

「高中離開宿舍時整理出來的，一直沒丟，或許是某個人同時送了我跟你一樣的東西？因為在我印象裡我並沒有這個袋子。」

御幸將裡頭的羽毛一同拿出，眼神怪異的繼續道：「……我也沒有從哪裡撿來這隻羽毛的印象。」

「話說你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看得見？」

「袋子是我自己的、這一部分我有印象，但裡頭的羽毛跟你一樣，不記得是從哪裡拿來、也不記得是誰給的，」倉持開始解釋，表情卻越來越凝重，「有一次我將這個袋子帶去給我的大學隊友看，我還在想說裡頭的東西有可能是他們亂放的，但你知道他們說什麼嗎？」

倉持再次捏緊了手裡的羽毛。

「他們說、他們不知道袋子裡有什麼。」

倉持再次低下頭，看著手裡的羽毛一言不發。

「看不見？」御幸也盯著自己的那片羽毛，他左右翻覆著羽毛的正反面，這不管怎麼看都是再真實不過的東西，怎麼可能看不見？「他們沒有在捉弄你？」

「捉弄我？他們還以為是我在拿他們開玩笑，」倉持諷刺的笑了一聲，他又繼續道：「好吧、當初我也以為他們在鬧我玩，直到當天練習結束後有個人跑來跟我說—他也見得到。」

「你的意思是有的人能見到、有的人不行嗎？」

「這就是我想說的。」

御幸帶著東西坐回墊子，桌上的羽毛靜靜躺在布袋上，他越看越覺得這個從他記憶裡突然出現的東西不應該如此唐突。

它應該有個故事。

「想破頭也沒有用，我第一次聽到他說得話也是思考了一整夜，但忘記的事越用力去想越沒有著落。」倉持也坐回了原位，手指往桌子上敲了兩下，「這原本是我來這裡的理由—我還想說會不會有人幫我記得點什麼，沒想到事情變得更複雜了。」

他們倆人便坐在矮桌旁，一時間都沒人開口說話。

「記憶是可以竄改的。」

御幸轉著羽毛的根部，他覺得此時自己應該說些話。

「你對這句話有印象嗎？」御幸接著問，觀察著倉持的反應：「我總覺得它應該還有下一句。」

「這句話跟我們現在的問題有關聯嗎？」

「記憶不都這樣嗎？像拼圖那樣一張張去湊，不然單獨一片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

「但你剛又說記憶是可以竄改的？」倉持疑惑的反問，瞇起眼睛問道：「那麼……有什麼又是可信的？」

御幸一下子語塞，他還沒想得這麼深過。

但也因為倉持的提醒，讓他更確信這句話後面應該還接著什麼。

電視上的新聞、廣告看版上光鮮亮麗的字詞、偉人傳記的作者立場，它們都確實存在、但也可以同時被人任意操縱，摸得到看得見的實體不一定為真。

那更何況是摸不到也看不見的事物。

「眼見為憑……？」倉持彷彿想起什麼一般，疑惑的句子沒有下落的搖蕩在空氣中，「是真的嗎？」

如果有個從未見過、也從未理解過的存在突然橫空出現在你的意識裡，那你會相信嗎？

—

「提問時間！」

在食堂中心的澤村高高舉起手臂，四處環繞著是否有人要向自己提問，卻失望的發現沒有一個人作聲，更沒有一個人敢對焦到他的雙眼上。

果然還是不太能接受，澤村插著腰有些苦惱的想著。

「我……那個我還是很不能理解，為什麼你就這麼公開了？照網路上那個文章所說，你們不是無法直接透露嗎？」

「誰才是真正的使者？」澤村微微昂起下巴，理直氣壯的朝東條解釋：「我從一剛開始就說了—如果我被發現就要回去的話，早在幾個禮拜前我就不會在這裡、你們也不會認識叫澤村榮純的人了。而我之所以還可以待在這裡我自己也不曉得，所以我必須去調查清楚—瞭解了嗎！」

東條的手緩緩降下，半舉著不確定自己的疑惑是否有得到解答。

「那麼如果你真的回去了，我們會忘記你嗎？」金丸突然發話，專注的望著外來的使者。

「這我不知道，」澤村笑著坦白，他也早就說過自己不擅長說謊了，「但如果真的忘了—你們也感覺不到吧？畢竟要怎麼為已經遺忘的事難過？」

金丸又坐回位置上，原本還懸在心上的問題被他吞了回去。

那麼你呢？

他是這麼想的。

「好了可以了，我知道你們都在擔心些什麼。」澤村比出暫停的手勢，露出一副包在自己身上的神情，「老實說—我也很擔心我自己！」

原本只是在一旁聆聽著的倉持再次提起椅子。

「暴、暴力禁止！先聽我說完啦！」澤村小跑步遠離了同寢室的前輩，大聲的繼續說道：

「但在我們那個星球呢，我們是不會擔心這麼多的！因為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都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因此比起擔心那麼多為什麼，我們更喜歡直接行動去理解每件事的可能性。」

「對未知的未來、一點也不害怕？」一直低著頭的前園終於抬起臉，他的問題明確的傳進澤村的耳裡。

「不是不害怕，而是害怕也沒有用，」澤村笑著回道，心裡卻在想著其它事，「對人類來說，看不見、摸不到、超出人類可以想像範圍的事物總是會遭到質疑或懷抱恐懼，但有想過有些事就算可以見到、觸碰得到，也不代表它們完全是真相嗎？而且你也不一定可以完全掌握它。」

「那這樣、有什麼是真的？」御幸無心的添了一句，卻惹來澤村一股責怪的視線。

「御幸前輩，這個問題我早就回答過你了。」

澤村的視線彷彿穿過現在的他，連結起了過往的畫面、又傳送到了未來那個久遠的自己。

「民意調查！從以前就相信有天使存在的人請舉手！」澤村突如其來的問答讓一部分人跟不上速度，澤村只抓到一個人慢半拍的舉起了手：那是降谷。

「想不到啊降谷—居然是這麼純真的人。」澤村讚嘆的點著頭，惹來降谷一條不悅的視線。

「那麼在聽過我說得那些故事後，開始相信的請舉手！」

食堂內約略三分之二的人舉起了手，剩下的明顯就是到現在還覺得自己大概在唬爛、或者只是講述一個已經超出他們理解的宇宙故事。

「那我想請剩下的那些人，看到我手裡捏著什麼嗎？」澤村笑得自信，看見降谷想要舉手回答時連忙噓了好幾聲。

「哈哈、見不到吧！」澤村愉悅的晃了晃，他興致高昂的解釋著：「這就是答案啦，御幸前輩，有關於“什麼才是真的”。」

金黃色的眼珠子這次毫不保留的在眾人面前閃起光芒。

「如果有個從未見過、也從未理解過的存在突然橫空出現在你的意識裡，那你會相信嗎？」

眼見一定為憑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