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操你好，節操再見。

前幾天倉持給自己看的那篇文章果然在各大論壇和社交網站被分享了出來，永不對新奇事物懈怠的一群學生甚至組了一支捕捉天使大隊，御幸看著學校的交流版不禁想到：難道就沒人試想過他們要抓得對象不知道比人類還要高出幾個檔次嗎？到最後究竟是誰要抓誰？

在這則新聞被釋放出之後，倉持和御幸之間有個不成文的默契，便是在每次放學後輪流塞到澤村的班級前堵人，澤村不是被任意派去跑腿買飲料、就是和御幸討論如何研發和穩定新的球種，而這些舉動在另外兩個同班的隊友眼中顯得相當詭異，畢竟最近澤村的使用率感覺高於以往，連隔壁班的春市也發現了這個現象。

「你啊、最近得罪了隊長和倉持前輩吧。」吃飯時金丸坐在澤村右側，壓低聲音偷偷摸摸的問，「要不然怎麼一直被使喚？」

澤村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似乎對金丸的推論感到特別失望：「使喚！你哪隻眼看到使喚了！跑腿和還書都是我自願的好嗎！」

「行了不要這麼大聲，飯粒都噴出來了，好噁心。」金丸唾棄的甩了甩手，還抽起一張衛生紙擦拭了一遍，「那為什麼感覺你跟他們倆人一起出鏡的機率這麼高？」

「不是感覺，」降谷的一雙筷子用力插進魚肉裡，「是事實，御幸前輩都沒有這麼密集的跟我討論戰術。」

「降谷，其實我們也不是每次都在討論棒球，」澤村突然豎立起一股嚴肅的氣氛，「我們在討論更重要的事。」

「……比如？」降谷鄭重的詢問。

「比如少女漫畫。」澤村誠懇的回覆。

「澤村，你還是安靜吃飯吧。」從剛剛開始就在默默聽故事的春市說到。

「愛問又不愛聽是怎麼回事！」澤村推開桌子站起來，路過的東條順便將左投給壓回座位，「一個個忤逆我是翅膀硬了吧！」

「原句奉還，沒有翅膀要怎麼—」

金丸尚未說完，啪嚓一聲，倉持一掌拍向澤村的腦袋：「太吵了。」

「嗯、太吵了。」降谷點頭稱是。

也是在二年級安靜下來之際，御幸朝倉持投來一抹讚賞的眼神。

「小狼崽，看到那顆星星了嗎，」吃飽飯後便是個人的訓練時間，澤村看著落單的一年級便情不自禁的跟了上去，「上面有會吃人的大樹，不能上去。」

「澤村前輩你倒是說要怎麼到上面去。」奧村蹙著眉，瀨戶驚恐的發現友人似乎真的在模擬前輩所說的畫面。

「很簡單，你要先穿一層防護衣，因為那邊太熱了，小狼崽直接上去會變成烤肉派對，所有樹人都要吃你。」

「你不要灌輸什麼奇怪的思想好嗎。」原本只是路過的御幸恰巧聽見了後輩的對話內容不禁慢下了腳步，「還有奧村你不要這麼認真思考，澤村說得話九成都是唬爛的。」

「……是唬爛的嗎？」奧村清澈卻嚴肅的眼珠子望向澤村。

「這是真的，我才要說不要相信御幸前輩，他說得話九成七都唬爛。」澤村同樣以衷心的眼神回望，最後被隊長給強制抽離聊天室。

「御幸前輩，我在試圖跟後輩打好關係。」澤村抱著水壺解釋著。

「你是指利用自爆來打好關係嗎？」御幸無奈的深深吐出一口氣，「我真的不了解他們怎麼就派了你這種人下來出任務。」

「御幸前輩，這個問題我也問了自己好多遍。」澤村不但沒有被御幸的調侃給惹毛，反而跟著認同的點起頭來。

「不會吧……」御幸似笑非笑的發出感嘆，「你到底怎麼還活著……」

澤村笨拙的笑了出來，什麼話也沒說。

「只不過還好下來的是你。」

因為澤村笑得太蠢，這句話也被御幸給吞在了肚裡。

御幸的話說得相當有道理，畢竟澤村榮純的確從不覺得自己足夠有資格可以作為“使者”下來探查有關地球的一切。

翅膀長在自己身上，一般人從出生僅需五個月去適應，他花了五年的時間才知道如何揮動雙翼。

星球的歷史從小讀到大，三千八百四十一頁裡他都讀得知道下一頁是什麼，卻仍然沒有作為“家鄉”的歸屬感。

在他周遭的人各個都身材高挑、五官挺立，唯有他像頓時停止生長的幼苗，外表比同齡的夥伴們還要年幼。

而最巨大的差異即是在做任務測驗時，他總是無法像其他人選出最理性和最快速的答案。

以另個星球的人所說得，就是澤村的回答過於情感豐富。

活像個地球人。

澤村在此時莫名陷入極度的困惑，他感覺自己站在一條陡峭的山壁上，要不是死命往上爬到頂端、要不是直接掉下去解脫。

他總不能一直站在這種模糊地帶。

御幸一也看著頓時陷入沉默的外來訪客，捕手忽然從對方身後伸出兩手蓋住褐色的眼睛，小聲在投手耳邊道：「你的眼睛又發光了。」

被提醒的使者怪叫了一聲，再次拿開對方的手掌時又回復了原本的瞳孔。

「你就不能克制一下嗎？你的眼睛。」

「可以的話我也很想！但這是自然反應，在專心或認真的時候會冒出的……某種被動機制。」澤村力不從心的揮了揮手，繼續道：「哦對了還有感應的時候。」

御幸彷彿聽到了某個新穎的詞彙：「感應？」

「我沒說過嗎？我們那邊其實不太用言語交流，大家很少說話，都是用肢體觸碰感應或思想直接交換。」

御幸遲緩的嗯了一聲，開始猶豫自己是不是挑了個就算解釋了自己也不會理解的話題。

「但我的感應好像特別弱，因為每次在跟他們交談的時候都有種電波被阻隔的感覺。」

……不會讀空氣？御幸莫名的連結到比較符合地上的用語。

「但在感應你們的時候還是勉勉強強可以啦！」澤村自信的握起拳頭，卻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徹底引來了御幸詫異的神情。

「你？感應？我們？」御幸斷斷續續的分開講出重點，每個字詞的發音卻都是如此鏗鏘有力，「我有沒有聽錯？」

「呃、等等，給我一點時間解釋。」澤村倏地發現自己可能講出了不太有利的實情，「我還是不能隨便讀取的，比如現在，我們沒有任何肢體觸碰，所以我完全不能感應到。」

「那要怎樣你才會感應到？」御幸很快便對澤村的特殊能力釋懷，畢竟打從知道對方是外星生物的那一天他的世界就沒正常過。

「這樣嗎？」御幸說著就牽起了對方的手，順帶在心裡默唸了一遍澤村榮純是笨蛋。

隨後具有實驗精神的御幸一也在憤怒的澤村上得到了完美的驗證。

澤村榮純真心覺得自己在回到原來的星球以前就會先被地球上的人類搞到心肌梗塞死亡。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被人類多樣化的情緒給吸引，而這同樣是促使自己不斷想和周遭的人打好關係的其中一個原因。

他想要瞭解這些豐富的感情、不規則的情緒展現，什麼是疼痛到撕心裂肺？什麼又是少女漫畫上的怦然心動？

自己的這些情感又算是什麼？

他的確沒有對御幸說謊，他是以極度認真的心態在對待身旁的人事物，好像撇除掉任務一詞，他就只是在活出自己的人生一樣。

然而這才讓他無法理解。

因為理性、符合族群利益、往更高層次流動才是他從小所學習的一切，而他所出生的星球是高科技而繁榮的，以結果論那樣的社會固然完美，裡頭居住的人卻成為澤村心中的芥蒂。

沒有崩潰、沒有爭吵、沒有喝采。

亦沒有愛情。

他竟覺得地球上的一切如此美好。

薪火頌計劃究竟是否在這塊土地上實行，澤村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然而這個答案在另一塊土地上，肯定是違背理性也缺乏正當性的。

在同一瞬間，澤村手裡的球滾落到泥沙地上。

他一個轉身就躲進練習場後的空地，腦袋裡頓時騰空飛過許多的警告詞句，他的大心臟在此刻不合時宜的劇烈跳著。

要傳訊過來了，他有預感。

而在此刻的黑夜裡他的眼睛會成為最注目的存在。

流著手汗的掌心差點把手機給滑掉，匆忙間他發了通電話給御幸，然而撥到一半手機突然像是受到電磁干擾般的自動關機，澤村第一次覺得人類的科技產品都如此像破銅爛鐵。

澤村透過手機的反射看見自己的眼睛逐漸升起亮光。

「延後三十秒。」他心裡默唸著，希望這次的連結穩定一點。

接著使者滿意的看著眼底的光微弱下來。

澤村開始以跑壘的速度奔向宿舍。

此時的寢室是最安全的地方，畢竟這個時段大家都在外頭自主練習著，因此他只要在這三十秒內奔回臥室然後鎖上門便一切安好。

這是澤村腦內所盤算的。

他一頭撞向從轉角竄出的金丸。

「澤村你這傢伙衝什麼？好好看路啊！」

「抱歉金丸！」金丸揉著肚子看向頭也不回的投手越跑越遠，本還想嘮叨幾句卻被東條遲遲沒有回來的眼神給打斷，「怎麼，他也撞到你哪裡嗎？」

東條搖了搖頭，視線直直的看著已經消失在黑夜的人影：

「你看見了嗎？」他顫著音問道：「澤村的眼睛。」

16秒。

澤村倒數著。

他跨過幾個草叢抄了近路，惹得幾條樹枝刮過他的小腿，然而那些小傷對此刻的他來說只是無用的搔癢。

11秒。

途中他遇到了洗完澡出來的奧村和瀨戶，澤村機靈的以擦汗的動作傾斜了腦袋的角度，讓對面的來者只看得見自己的頭蓋骨。

7秒。

他笑著彎著眼朝前園打了聲招呼，沒等到回應便直直從對方身旁擦身而過。

3秒。

澤村的手終於搭上門把，他呼出一口沉重的氣往下用力一轉。

淺田浩文正在房間更換衣服。

澤村的思緒從沒這麼清晰過，他朝後輩跨出誇張的一步，搶在對方拿起桌上的眼鏡前將東西給奪走。

「是、是澤村前輩嗎？」淺田看得出門口旁站得是同寢室的投手前輩，然而模糊的視線還是讓他下意識的詢問，「抱歉，我戴一下眼鏡……疑？眼鏡呢？」

澤村從沒這麼尷尬過。

「長官，您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他乾脆閉起眼睛，拎著學弟的眼鏡愣在寢室門口。

「我還在想您先前怎麼都不給我致電，原來是在等這個時候。」

澤村盡量克制自己捏爆手裡的眼鏡。

—「族群的一切想法和意識都是共存的。」

「所以您什麼都知道的話我也不用報備了吧？」

—「有必要，我們得瞭解你的忠誠度。」

「那我肯定很低分。」

—「以目前的狀況看來，你必須回來一趟。」

「什……什麼時候？」

—「原定的任務終止日。」

通訊到此刻中斷，也是在此時睜開眼睛的澤村發現自己處在一整片黑暗中。

他聽見淺田的呼喊：

「澤、澤村前輩，您怎麼一直都不出聲？而且房間怎麼突然變暗了？我什麼都看不見—」

被呼喊的投手貼心的將眼鏡戴回後輩臉上。

澤村環繞了宿舍一圈，再次感嘆人類的電氣設備應該加強。

青心寮跳電了。